……那分明是少东家羊喜。
……原来不是贼,是少东家上门送猪肉。
……但是上门送猪肉搞这么神秘干嘛?
又有两三家探了个头出来,望了一眼陈定,又望了一眼她,似乎在比较这两个讨厌鬼哪一个更不那么讨厌,可以八卦地问一两句话。
……最后他们选择了陈定。
“陈大哥,刚刚何事?”
咸鱼气愤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并用力地关上了院门,也发出了一声沉重而破落的响声。
豆灯闪闪烁烁,爆了一个灯花。
蕃氏放下针线,拿起拔灯棒挑了挑灯花,而后方向室外望了一眼。
陈定关好院门回来,重新在席子上坐下,假装没看见夫人的眼神。
“那寡妇又怎么了?”
“无甚事,”抄书匠略有些尴尬,“隔壁那个杀猪的错认,聒噪了两声。”
蕃氏冷哼了一声。
“错认?三郎自外面回来时便与我说,羊家大郎亲去送了一挂肉,足有好几斤!”
十岁的三郎是陈定与蕃氏唯一不曾夭折的孩子,但经了几场大疫后,身子也十分瘦弱,此时趴在灯旁念书,听见母亲提起自己的名字,便抬头偷偷看了一眼父母。
这正好给了陈定一个发作的理由。
“偏你整日里不知用功,只知玩耍嬉闹也就罢了,小小年纪,倒还留心起是非了!”
蕃氏停下缝补的衣服,抬起眼帘瞥了他一眼,“他不过见了人家的猪肉,眼馋罢了。”
那张又长又瘦的脸终于垮了下来,坐于一旁,继续不吭声地抄起了竹简。见到气氛不对,三郎也赶紧埋下头,用心念起书来。
灯下的这间堂屋其实并不算寒素,席子略有破损处都被精心缝补了起来,几件木器也保养得十分精心。墙上挂着彰显士人身份的佩剑,柜中摆满竹简,窗下矮几处亦置了两三摆件。陈定曾有位故友来访,赞其古朴高雅,令人一望即知主人心胸。
什么心胸!蕃氏又瞥了一眼丈夫,明明才三十出头,经年累月的抄书已经将背也抄得有些驼了,便是这般模样,白昼里妄想着有一日朝廷能平复党人之名,重新为官执印;下夜里嫌弃身侧的妻子性情不柔顺,还要幻想纳了那个当垆卖酒的小寡妇!
想起小寡妇那双未说话时先带笑的眼睛,蕃氏不觉紧紧地捏住了丈夫换下来要她缝补的这条裤子:若不是孩儿就在身边,她一定要跟这个贼汉分说一番!
察觉到妻子心绪不佳,陈定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
……虽说晚上一家子都守在这一盏灯旁的确寒素了些,但其实也挺不错,至少有三郎在,妇人总得顾忌三分,不好什么话都骂出来。
灯花又爆了一下。
夫妻俩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攻读经籍的儿子,觉得虽说拮据了些,其实这般日子也还过得。
若是新帝登基后,能迎来一位英主,轻徭役,重民生,平复党锢之冤,重见清平世界,那该有多好呢?
如果可能的话,咸鱼想把所有她知道的不知道的骂过的没骂过的话都骂一遍,包括但不限于问候男性亲友女性亲友祖宗八辈历代墙头。
新搬的家,家当都没几件,空空荡荡的两间陋室,有什么值得挂念的呢?
……只有那个没吃完的猪头啊!
猪头啊!!!
她清晨临出门之前将猪头和饼子都放在了灶台上,到了晚间一看,饼子还在那儿,也就多几个小脚印罢了,猪头却是被细细的啃了一遍!
啃也就啃了!也不知道哪只该死不死的老耗子啃起猪头没把握住力度,卡在骨头缝里,还留下了一颗牙!
她一瞬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燃烧起来了。
屋子黑乎乎空荡荡,但对她来说老鼠洞并不难找,灶台旁的墙缝下有个很不起眼的方便出口。拿手扒一扒,砖石泥块虽然对耗子含情脉脉,对她的手指却毫不客气,扒了半天没扒开这个口子。
就在她准备再一次向背后伸手时,黑刃先发制人的打断了她。
【你听说过吗?老鼠窝通常不止一个出入口。】
【我不在乎,有几个出入口我都给它拆了。】她冷冷地说道,【吃了我的就得给我吐出来。】
【……原来今天的曹将军给你发了一笔安家费,那恭喜了,其实我也早看这房子不爽了,重盖一遍挺不错的。】
……她滞了一下,黑刃轻飘飘的声音又响起在脑海里。
【哦对了,鉴于隔壁就是那位小娘子家,你挖起老鼠洞说不定会挖到她家去,做好准备了吗?】
【……明儿我买点老鼠药去。】
【这听起来还像话,】黑刃满意地说道,【但是你不先考虑一下,明天的难关怎么度过吗?】
寅时鼓敲过,城门忽然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马蹄声、脚步声、铠甲摩擦与武器碰撞时发出的冰冷金属声。
她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轻手轻脚地卸下门栓,小心地拉开一点门缝,探头向外看。
在黯淡的天光下,执旗兵骑在马上,手擎炎汉旌旗,一队又一队地傲然经过。
将旗上写着一个“曹”字,但她看了一小会儿,没看到曹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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