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田契,很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郎君请看。”
……她勉强能看懂是渑池附近田地的田契,其余看不懂。
“我虽不才,祖上却也食过两千石的汉禄,谋得了这一份身家。而今天下大乱,我有心携家眷回故乡去隐居,”小胡子说道,“郎君若寻安置之处,不若去我那里,虽不富贵,读书明理,进可谋出身,退亦可隐居田间,度日无忧啊。”
见她犹豫着不吭声,小胡子又继续地劝说起来,“现在关中虽乱,不过是董卓遗害而已,只要离了西凉人的地盘,天下终归是有规矩的。”
她还是没吭声,于是小胡子摸了摸胡子,“郎君不为自己,也该为令妹考虑,她身子笨重,本就不堪旅途颠簸,与其去雒阳,不如到渑池便先安顿下来,待平平安安养育了孩子,再走不迟啊。”
最后这条说动了她,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踏实,但这或许也是之前在长安的刺激太大了。
【你觉得呢?】
【你可以试一试。】黑刃答得很巧妙,【你有无限试错的机会,不是吗?】
【……………………】她决定稍微的保守一点,【总之还是先观察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小胡子是个标准的士人,就是那种不特别高尚,但还颇重视名声,因此倒也不干什么下三滥事儿的人。虽然对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好声气,但这也算是人家特权阶级一贯以来的做派。现在知道她一身本事,折节下交后,就显得颇为亲亲热热,不仅他家娘子很爱寻同心董白几个一起说话做针线,甚至话说多了,结下友情之后,小胡子还含蓄地问过她董白许没许配什么人。
“舍妹今年刚满十五,”她有点懵,“兵荒马乱的,哪里有心思许配什么人家。”
“令妹行止有淑德,内子多番夸赞,”小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很想与郎君结亲,成通家之好。”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小胡子那个三弟就在车队里,长得跟小胡子挺像的,五官端正,平平无奇,跟平头百姓说话有点傲气,但看到董白时倒还知道小心些,没肆无忌惮地盯着看。
……当然这也不能说他品行好,毕竟虽说董白理论上现在是平民了,好歹还有个人间兵器的兄长,换她是小胡子弟弟也不敢色欲熏心。
她想了一会儿,“我会告诉她,看看她是什么意见,不过就算我妹妹不反对,也要到渑池再说。”
小胡子对她的答复一点都不意外,仍然是笑眯眯地同意了。
第一片秋叶落下时,她们终于过了潼关。
有些流民留在了蒲坂,有些与他们一样,准备过了潼关,在弘农、渑池寻个位置,只有最少数有决心有毅力的人,才坚持着要回雒阳。
但那座大汉昔日的都城已经付之一炬,据说残破不堪,匪盗丛生,已经不适合居住了,甚至连整个京畿地区都修建了许多邬堡以自保。
关于这一点,小胡子倒是不意外,还颇有兴致地给她讲了讲边地多邬堡,尤其是并州与凉州那等偏远地区,不仅豪强需自保,百姓亦可依附于邬堡之中,算是两全其美……
……………………
他这一番道理在千辛万苦,终于到达渑池时突然破碎了。
“这是我家田地!”小胡子取了田契出来反复验看,手指颤抖着,指着远处的邬堡,“谁人如此无礼!”
第77章
虽说田地被占了,但是好歹祖屋没被占,这几间祖屋修在嶔崟山下,十分清幽僻静,附近还有个十来亩的土地,一并被两个老仆打理着。见到主人一行回来,两个老仆热泪盈眶,提前就将屋子打扫干净了,但还是不免有些破旧,屋漏啥的都是小事,尤其当天晚上就下了雨,那叫一个“小屋如渔舟,漾漾水云里”……
当然,小胡子既然回到自己故土成了主人,就得有姓名了,这位北宫卫士令录事姓王名瑶字世珍,按照这时候的起名风格来看,不见得是长子,有点怀疑也是前面几个孩子没养活,所以养到他这里起了这么个名,又给了这么个字,足见父母珍爱之意了。
小胡子带了二十来号人回来,屋子一下子有点吃紧,不过他是有办法的。
“妇人们住一屋,仆役住下屋,”他说,“郎君与我——”
“……我这人晚上不爱睡觉。”她说,“喜欢四处狩猎,白天再补觉就行。”
小胡子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一句,“下雨天也是?”
她低头看看自己脚下,并没有平地生出台阶,于是咬咬牙,“下雨天也是。”
虽然人比较多,但其中妇人也不少,凑在一起张罗着生火做饭,十二三岁的羊家四娘在咸鱼看来还是个小萝莉,但也能利落地打水生火,同心弯不下腰,也来帮忙洗菜切菜,唯独一个董白,活干得还不太利落,往炉灶里塞点干柴都能呛自己一脸灰。
……本来干活就比较笨蛋了,王家那个三郎还时不时的想跑过来刷好感度,往妇人堆里扎,简直是双重醒目,幸亏脸上全是灰,不然她皮肤本来就比别人白两个色号,脸再一红,可就太显眼了。
她站在廊下,看看这些姐姐妹妹们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喳喳的样子,竟然有一种熟悉又陌生,恍若隔世的感觉。
晚饭在主屋里摆的,虽然有些匆忙,但有猪油和肉干炒的菘菜,有腌葱,有炖瓠,因为这附近太荒凉的缘故,咸鱼出门溜达一圈还抓了两只避了吕后讳的山鸡回来当做加菜。
“邬堡之事,需要我帮忙吗?”
当她这么问起的时候,小胡子回答得非常斩钉截铁,“自然不必,郎君亦不可再生恃武之心。”
……哈?
“我明日便去拜会渑池令。”小胡子十分自信地说道,“任那邬堡主人是谁,多半以为我举家西迁,才有了侵占之意,而今我既回来,又有田契,他岂有继续侵占之理呢?”
“话虽这样说……”她说,“他们人不少吧?”
小胡子嗤之以鼻,“凭他人多势众,难道能多过县里守军?他若是敢犯上作乱,郡守难道不出兵?这大汉的天下,还是有公理的!”
这话似乎有道理,她挠了挠头。
……黑刃好像噗嗤笑了一声。
【……笑个什么?】
【笑你晚上没地方睡觉。】黑刃接得也很快。
…………………………
小胡子换了正装,就是那种长冠深衣佩剑方履的打扮,一脸端肃地出门了。考虑到他这次回来虽然还带了几头家畜,但高头大马一匹也没有,最后还是借了陆悬鱼的马,让随从骑了自己的骡子,气宇轩昂地去找渑池令了——他当然没有忘记带上那一叠田契。
另外两个弟弟也得出门,去看一看他家这千亩良田上除了好大个儿那个邬堡之外,其余部分究竟如何,于是家里只剩下这一群妇人,外加几个仆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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