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摸席子,席子有点凉,但酒精烧得正热,眼皮又沉,感觉正好。
其实陆悬鱼最后一句话田豫没怎么听清楚,这少年本来嗓子就哑,说话声又轻,喝了酒之后讲起话来叽里咕噜,听着特别痛苦,因此他只当这少年自己回去睡觉了,竟也没太留意。
毕竟有那一手惊世绝伦的剑术在,难道还有什么宵小敢对他不敬吗?
他埋头继续写了几笔之后,忽然察觉到案几前有鼾声传过来。
……这少年就这么睡在他这儿了,抱着案几也能睡,睡得还挺香。
田豫的脑子里放空了一小会儿,他自小就是个端方严谨的性子,出仕的主君有些游侠习气,已是让他适应了好一阵子,简宪和的雍容风议他也得慢慢才能理会,但他真就没见过这种走到哪里就能扑通一下睡在哪里的。
……剑客都是这个样子吗?说起来城门口那些尸体,据传是这少年一人所杀,他竟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天下竟有这样的剑术。
青年人好奇的天性占了上风,他执了灯盏,自案几后走出,弯下腰仔细地查看那个沉睡中的少年。
眉眼清淡,两颊略凹,眼下泛起了淡淡一圈青黑,显见着十分疲惫,这让田豫改变了主意。
他原本想将陆悬鱼拉起来,劝他回家去睡的,但见他这副模样,又不忍心了。
反正大家都是男子,年纪又轻,没什么妨碍之处,就在他那张勉强还能睡人的榻上休息一下也无妨。
陆悬鱼是听到身侧有动静才睁开眼的,她和正常人不一样,不管之前疲惫成什么样,只要睡满几个时辰,精力自然就充沛了。
然后她发现她躺在榻上,盖着被子,枕着枕头,旁边有个人从被子里坐起来了,在那里穿衣服。
……她头皮一瞬间炸了!整个人也不受控地跳了起来!跳起来时还顺手将黑刃抓在了手里!
……还好黑刃就在她身旁!
……她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将旁边那人吓得差点从榻上跌下去,定了定神才冲她吼起来。
“你这是作甚!”
刚睡醒的县丞看起来一点也不威严,一身白色里衣,头顶还有一撮呆毛,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她,让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给他睡了……
……也不对。
低头看看,自己是穿着县府更夫制服睡的,没什么问题。
“我怎么会在这儿啊?”她小声问道。
“……你昨晚喝过酒,跑来我这里说要点卯上工打更,”田豫不是很想回答她,但还是回答了,“然后你抱着案几就睡下了,你还打鼾了,全忘了?”
“小人不记得,”她有点心虚,“小人酒后无德。”
【这词用得好。】黑刃评价道。
【……快住口。】
田豫明显没在意她在说什么,“今日要去抄家,你去不去?”
她一瞬间将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丢在脑后了,兴奋地跳下床,“去去去!”
天气有点儿热,除了刘平的家人,大家都很兴致勃勃。
带队进城的关张各有赏赐,开西城门的小卒们也有赏赐,她是重点嘉奖目标,得了十个小金饼,但除她之外还有一个穷汉,因为从城东跑到了城西,因而得了和她一样多的奖赏。
据说那个穷汉捧着金饼回去之后,跑来跟他攀亲叙旧的人排起了一个小长队,其中包括他认识的和他不认识的,有准备和他拉关系结亲家的,有准备将女儿嫁他当妾的,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最后还是家里瞎了眼的老太太出门将这些亲戚们都打跑才算完。
……当然,她这里没什么人敢来攀亲,除了刘备自己手下的人外,路上遇到别人都躲着她走,简直像是在躲都市怪谈。
……但不管怎么说,她摸摸下巴,还是觉得刘备是个很妙的人。
来到抄家现场时,她发现更妙了。
刘平这富贵又幽深的宅院从来没这么热闹过,首先他那些部曲奴婢都带走了,其次是家眷也被看管起来,据说每人发一匹丝绢——她心算一下,大概市值一千五百钱到两千钱左右——然后就赶出去不管了。
如果和董太师那个动不动要夷族,并且夷族时还要俱五刑,不切碎不罢休的风格比,毫无疑问刘备这种只诛首恶的风格已经很宽和了,这些女眷甚至不须卖为官奴,而是放她们自由去寻出路。
但要是想一想,刘平家的女眷们原本锦衣玉食,现在被赶出去,不得不靠着这点起始资金精打细算,自食其力,生活就特别不堪忍受了。
因此伴随抄家全程的就是那些女眷没完没了的哭声,哭得刘备都心烦了。
“取些细麻来。”他说。
兵士立刻就小跑开,半晌拿回了一团细麻,“将军,可是要给那些妇人的嘴堵上?”
这位游侠习气的将军在这段细麻里翻了翻,最后扯出两小条,团了团给自己耳朵塞上了。
“继续抄家。”他冷酷无情地说道。
旁边的小圆脸似乎有点想笑,但是又忍住了。
“我也来两团儿细麻吧。”
一间间的屋子慢慢抄,直抄到刘平卧室里,兵士敲来敲去,自屏风后寻到了一扇门,“将军!”
钥匙寻不到,但天底下没什么门是暴力破解不开的,一声巨响,灰尘散尽,满目的珠光宝气,简直映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有点不太认真严肃地思考起一个问题:百姓们穷得连死人身上的衣服都要剥下来,刘善人到底是怎么攒下这葛朗台一般的家产的?
但是她还在田豫身边伸脖子围观时,刘备已经一马当先冲进去了!
绕了一圈,手里抓着满把亮晶晶的东西,站在门口处犹犹豫豫地看向小圆脸,“宪和,你说我们备荒的粮……明岁的粮,也要现在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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