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刘备笑得很和蔼,“待悬鱼走后,我派个仆役去你家,替你家女眷挑水浇园,劈柴生火,揽了一切粗活如何?”
“那很好!”她欣喜地说道,“除此之外,要是有人欺负她们,也得替她们出头才行,我家那个仆役李二很是胆小,我怕他护不住她们。”
刘备又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坐在一旁的小圆脸——也是这次探查徐州的主角——笑眯眯地捏着胡子静听。
她还得想想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她想到了!
“要是袁绍打过来,平原城破,令长须得——”
刘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小圆脸手劲一个没收住,拽下来一小绺胡子,“哎呦!”一声,吃痛得叫了起来。
“袁绍现下正在幽州与公孙伯圭攻伐,必不至如此。”小圆脸一边忍受着下巴上传来的剧痛,一边强笑着打了个圆场。
“那倒是,”她小心地说道,“小人不善言辞,令长莫怪。”
认识刘备这么久,他终于讲了一个冷笑话。
“看出来了。”
徐州离平原大概八百里,来回大概月余左右,听说陆郎君要出差,大家迅速开始为她准备起了路上吃用的一切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换洗衣物,毛毯油布,干粮药物,哪怕她说同行还有十几骑也打消不了大家收拾行囊的热情。
当然,临走前她也得做点准备,比如说买些点心往左邻右舍送一送,拜托阿姨们照顾一下这一家子,在门前还遇到了房东,聊了聊天。
房东是本地的一个小士人,见她要出门,便拐弯抹角问起她明年要不要继续租房子,明里暗里都是“平原城今年来了不少人,很兴旺喔,我这套房子这么不错,你不早订下来说不定明年我要涨价啰”的暗示。
她听了半天,默默思考,没吭声。
平原城的繁荣是建立在刘备在此处屯兵的基础上,但刘备的兵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公孙瓒的。平原城也不是刘备的,整个平原国,或者广义上的青州,都是田楷的,自然也还是公孙瓒的。
他像是一把好刀,被公孙瓒放在这里,随时准备扎向袁绍,至于一场酣战之后,这柄刀会不会折断,公孙瓒就未必那么在意了——而这甚至也不能说他薄情冷血,因为在这个时代,似乎诸侯们都抱着这种“杀不死你的会令你更强大”的冷酷心态。
……至于被杀死的,那死就死了,四世三公也好,百战名将也好,都死个稀里哗啦,有什么稀奇吗?
【你想得这样豁达,这很好,】黑刃突然出声,【但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
【你现在有充足的资金,为什么不考虑将这套宅邸买下来呢?】
【……平原城随时可能被战火波及,我刚刚不是在想这事儿吗?】
【是啊。】黑刃很温和地说道,【所以为什么不买下来呢?】
【……………………】
“我想好了,”她同房东大哥说道,“下个月我回来时,再续租三个月就行。”
【你这状态肯定有什么精确的名词可以概括,】黑刃说道,【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啥。】她呸了一声,【不就是想说我tsd吗!】
第99章
夜已深沉,许多人睡得很香,但也有人为了不耽误行程,丑时刚过便爬了起来,反反复复地清点自己的行囊。一待拂晓,这一队骑兵便将启程,护送简雍去徐州向徐州刺史陶谦致意。
刘备此时也未就寝,而是靠在凭几上,盯着窗外那广袤而静谧的黑夜出神。忽而油灯闪闪烁烁爆了一个灯花将他惊醒,便顺手拿起剪子,剪掉一点灯芯。
这条灯芯草已经烧了很久,略有一点疲惫也是正常的。但刘备却并不疲惫,甚至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熬夜的困倦,他只是倚在那里,偶尔会拎起酒壶,将酒盏倒满。
这一壶酒已喝了许久,但仍剩了大半,也并非他酒力不济,而是今秋粮食歉收,他下令平原国禁酒,现有的粮食一粒也不许用来酿酒,因此各家各户储存的那一两坛酒就变得十分珍贵起来。
县府中一共也没有十坛酒,因而刘备也养成了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喝的习惯。他此时端起酒盏放在唇边,想一想徐州的战事,又想得入了神。
平原国不足守,此非他一人之见,田楷也好,公孙瓒也好,几乎都是心知肚明的,他从高唐退到平原城,所守之处皆为四面临敌的百战之地。
如果徐州为曹操所破,兖徐连成一片,青州北临袁绍,南拒曹操,岂非成了一处绝境?因此田楷才会写信要他派人出使徐州,进行一番探查。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如果他想的话,是可以拒绝的,但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一只飞虫穿过秋夜,摇摇摆摆地向着火焰扑来,薄得几近透明的翅膀冒出了一股青烟,连同烧糊的气息一并跌落在案几上。
刘备的目光短暂地收了回来,落在了那具新鲜的尸体上面,他想,他也与这飞虫略有一点相似,他原本可以在茫茫的黑夜里平静生活,徒劳无益地寻找着他那一点可有可无的前路。
但孔融那封求救信仿佛突然升起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前路。
……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邪!
以他目前的实力而言,想要获得可以立足的根本之地并不容易,他也清楚这事不能心急,但他同样也清楚,他不能再甘于困守平原。
他所选择的那条路至今还藏在茫茫黑夜之中,但前方已经隐隐出现了一点火光,令他心中产生了一丝期望。他想要帮陶谦一把,想要获得陶谦的信任,他需要吸引更多的目光,获取更加嘹亮的名声,这样才有更多的俊杰、世家、豪族来投奔他,追随他,而后他才能打出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本之地——待到那时,他终将结束乱世,重扶社稷,再立江山。
刘备起身,走向门口,掀起帘子向外看了看,与冷风一并席卷进他的神经的,还有东方那一抹黯淡的天光。
天将亮了,但在太阳升起之前,那厚重的红云将铺满天空,那是炎汉的颜色,也是鲜血的颜色。
刘备将帘子放下,转回室内,拎起了酒壶,不紧不慢地再一次将酒盏倒满。
十日之后。
黄河和济水秋天的涨势有一点凶猛,因此他们不得不在渡口停留了两三天,才安安稳稳地过河,其间吃了一些河鲜和海鲜,还观赏了黄河入海口的壮观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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