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越来越近时,甚至连本来不是这个时辰该上桥的士兵也慌慌张张地自营中跑了出来,想要挤上那条浮桥!
曹洪此时快要恨死工官了——浮桥如何修得那般坚固,任凭数千人在上面挣扎踩踏,竟然迟迟未曾崩塌!
“将军!”有亲卫冲了过来,“将军,我等护送将军先过桥——”
“我如何能过桥?!”曹洪目眦尽裂,一把推开了亲卫,“从兄将这五千青州后军托付给我,而今纵弃辎重,我岂能视数千士卒为粪土,而求独生?!”
因此当陆悬鱼带着三百兵士冲进不战自溃的后军营时,她甚至感到有一点惊奇,因为迎接她的竟然只有曹洪麾下这不足百人的卫队。
但她更为惊奇的是,曹洪并不畏死。
他甚至还想要为他的从兄,做最后一次的努力。
“袁术不过冢中枯骨,既无识人之明,又无容人之量,”他镇守在那座将空的营地里,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你若欲报私仇,我将性命与你有何不可?但你既有神通,又有神剑,却甘愿为一庸主其效死不成?”
“我并非为他。”她摇了摇头,“也不是为了报你我之间的仇怨。”
于是曹洪的表情崩裂了一瞬,“那你领兵而至徐州,究竟为何?!”
她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她回答不上来,而是因为她感觉很惊奇。
“你已经忘记你做过什么了。”
当她的黑刃上渐渐亮起蓝白色的雷光时,她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但我不会忘,也不会原谅。”
第121章
在所有的曹氏宗亲之中,曹洪是相当特殊的一位。
他粗野、蛮横、贪财、好色,没什么才学,也看不出几分急智。
但他待自己的兄弟十分仁爱,领兵作战又十分勇猛。
最重要的是——他忠诚,且不畏死。
在荥阳时,他曾做好准备要为自己的这位从兄献出生命,但那一次他们在绝境中遇到了一艘船,载了他和他的从兄离开战场。
而这一次,他没有等来那艘船。
曹操听闻这个消息时,并未沉默很久。
帐中诸夏侯曹痛哭失声,纷纷请命要为曹洪报仇,斩杀袁术麾下那名妖人——不,这不足够!既然袁术使尽手腕也要得到郯城,那他们就要屠尽此城,将这一城的珍宝和良贱付之一炬,为他们的族兄弟殉葬才是!
因而曹操必须开口。
“吕布袭取兖州,围困鄄城已有半月。”他沉郁的目光一寸寸看过去,“我等在徐州多待一日,文若便要多守一日。”
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一瞬间被惊惧代替了。
刘备的兵马已被冲散,数日内不能重新集结起来,正可趁此时领前军与中军离开。但若回过头去为曹洪报仇,或是抢回后军所载辎重,刘备势必又将整军备战,一来二去,又要耗费多少时间?
曹操甚至也不觉得那人是袁术麾下——刘备令丹杨兵攻其正面,自领兵来攻侧翼,这是全军压上,破釜沉舟的打法!若非这样的气势,他怎会相信这已是徐州所有的兵力,怎会疏于防范背后!若非这样的气势,他又怎会令中军尽出,在听闻后军被袭时,无法调兵去救?!
这种复盘是有意义的,但对于这场战争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徐州残破,已是一片再如何践踏也叫不出一声痛的荒野,但兖州不同,兖州是他的心血,他的精魂,他全力以赴经营的根本之地!鄄城还能坚持多久?若是鄄城被破,他半生基业,岂不化为泡影?
曹操没有带上后军和辎重车上那许多的战利品,甚至没有多停留片刻,与“列缺剑”交涉谈判,赎回曹洪的尸体。
他走得毅然决然,甚至连头也不曾回过。
这一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他要立刻开始准备下一场战争——生死存亡之战。
吕布袭取了兖州的消息是过了一阵子才传过来的,不可否认,大家听了都很高兴。
她听到了故人的消息,挺高兴;
陶谦觉得曹操倒霉了,也挺高兴;
徐州百姓觉得至少这一二年里,徐州不会再打仗了,特别高兴。
当然,目下大家要庆祝的不是兖州的战事,而是他们打跑了曹操!不仅打跑了曹操!还获得了两千余青州兵俘虏,外加一大笔相当可观的财富!粮草!兵械!钱帛!
田豫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在青州军的营地里跑来跑去,简直快要跑出残影!指挥着兵士们将战利品一项项登记,留出发赏的部分,其余入库。
所以,因这一仗而直接获利,最最高兴的,其实是这些士兵,他们在入郯城时,甚至享受了一把掷果盈车的待遇!尽管这些士兵在泥里打了好几天的滚,尤其是刘备麾下的两千冀州兵,衣衫褴褛,胡子拉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昂首挺胸走在街上的模样,简直比什么金甲金冠的将军都惹人喜欢——百姓们耳口相传间,那沭水之上,终于也漂满一次青州兵的尸体了!
平民百姓祭拜罹难的家人自然是用不起太牢的,最多也就是一个猪头而已。
但这一次,他们有比猪头更能取悦亲人的祭品。
这种祭拜方式她不太能认同,但她自然也不会置喙。
军中第一次分发犒赏,所有士兵都欢欣雀跃,功曹们挨个登记,发钱发布时,她忽然想起了高顺的教导。
如果她此时是这些士兵之中的一员,她会为什么样的将军而战?
“我来吧。”她走了过去。
田豫借给她的那个小功曹没理解她的意思,“将军?”
“你登记,我来发。”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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