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大战下来,其余战利品还是次要的,有件陶谦早先许诺给刘备的大礼才是今天晚宴的重头戏:四千丹杨兵。
“曹豹那厮贪生怕死,累及兄长不说,今日在陶使君面前竟还颠倒黑白,反指兄长怯懦!”三爷狠狠地骂道,“兄长连日征战,真正是死生之间,谈何容易!要不是二哥拦我,我真想——”
“他是丹杨出身,原本便是陶使君极器重的人,我等不该在陶使君面前令其难堪,”刘备倒是不生气,“况且既然徐州战事暂了,我虽穷,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闲人,随他去吧。至于那四千丹杨兵……”
席间短暂地静了下来,大家都睁着眼睛,看向了上座的统帅。
“我想将丹杨兵拆出来,分与你等各自教习操练,”刘备说,“你们怎么分?”
大家互相看来看去,然后看向了二爷,二爷摸摸胡子,“此战悬鱼居头功,若非他察觉贼曹欲逃,又能假借袁术之名,以疑兵惊扰曹军,岂有今日之局?这四千丹杨兵,当令悬鱼先择其中健壮者,充实其军。”
于是众人的目光全部都看向了她。
她有点局促,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发,在脑内敲敲黑刃。
【我要多少比较好?】
【要什么?丹杨兵吗?】
【对啊,】她有点兴奋,【听说他们是很老练的雇佣兵,有“丹杨山险,民多果劲”的美称,这次大家让我先挑,我要多少比较好?五百?一千?】
黑刃的声音却没有那么兴奋,反而语气中透出一股刻薄,【一般来说,我不建议你去抢别人家的狗,尤其是人家主人尚在世时。】
【……这什么话,你这太侮辱人了,丹杨兵又不是狗。】
【正因为丹杨兵是人,】黑刃说,【所以比狗还麻烦。】
他们会串联,会密谋,会受到煽动,他们不是一盘散沙,而是一群口音相同,习性相同,彼此之间沾亲带故,因此关系格外牢靠的雇佣兵。而她则无法衡量到底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消除曹豹对这支军队的影响。
“悬鱼?”刘备笑眯眯地望向她,“想好了?”
陆悬鱼抬起眼帘,“我不要丹杨兵了。”
刘备震惊了,二爷三爷也震惊了,“你只有那三百人,不要丹杨兵,你要个什么啊?”
一直吃吃喝喝,很少讲话的子龙此时也难得出言劝了两句,“疑兵非正兵之计,你终究还是要有一支能与人堂堂正正交战的兵马才是。”
她看了看这一圈满脸写着担忧的胡子大哥们,“徐州经此一役,许多流民困苦,我招募他们即可。”
张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你上次的苦头还未吃够吗?流民百不当一,想练习成士卒,谈何容易!”
“这我知道,但若不是主公收留我,诸位又教我许多带兵之策,我与流民也没什么区别啊,”她谦逊地说道,“我还得慢慢摸索这条带兵之路,流民与我正相匹配呢。”
大家都没有强迫人的爱好,但还是议论纷纷,觉得她谦逊太过,不要丹杨兵,反而要流民,简直自讨苦吃。她保持着一张心平气和咸鱼脸,夹起了一筷子菜,塞嘴里嚼嚼。
“悬鱼平日不吃鱼脍,”简雍换了个话题,“今日终于知道生鱼之鲜了。”
……她刚刚没注意,自己吃的是生鱼丝,现在又不好意思吐出去,只能僵着脸,微笑着点点头,将那一嘴巴的淡水生鱼咽下去。
“你若当真心意已决也倒罢了,”刘备道,“待到小沛驻扎下,给你划一块练兵场,让你好好练练兵就是。”
说到“小沛”,田豫突然起了反应。
自从陶谦表示要刘备留在徐州之后,田豫的反应一直有点不正常,现在终于是借着杯觥交错,坐起喧哗,大家都很开心的时机起身进谏了。进谏的中心只有一个:徐州待不得!快跑!
“平原虽孤穷,却只需面对袁绍,这一二年间若袁绍意图北上,主公正可慢慢招兵买马,壮大实力,”田豫这么说的,“而今徐州虽富庶,却西邻曹操,南有袁术,况且此后田青州是敌是友亦未可知,乃是真正的四战之地!主公而今兵不过数千,岂能以一己之力而敌四邻?陶恭祖今日,未尝不是我等明日!主公宜慎思之!”
席间一片寂静。
二爷皱了皱眉,三爷吸了一口气,子龙有点紧张地看了看主公,又看了看三爷,简雍挑挑眉,摇了摇小扇子,倒是并不紧张。
“国让待我一片坦诚,”刘备倒是很平静,而且很坦然,“我亦不得不剖肺腑。
“此来徐州之前,我便想过这一步。汉室倾颓,我既欲扶衰拯弱,自然要与群雄征战。倘我败于此,溃于此,甚至死于此,此皆天意,非我等庸人所能预料。
“但,我终究还是要试一试的,”上座的主公静静地笑了一笑,“我不能永远困守平原城,坐以待毙,纵令将来势败,我又岂会后悔今日事?”
田豫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不再多说什么。
正喝酒时,外面有人跑来寻赵云,说是幽州那边有信使来,于是子龙悄悄先退场了。大家并没有很在意,还是继续喝得很开心。其中最开心的是简雍,直接搬了个小枕头躺下,案几也让人撤了下去,摆了一盘子果子在旁边,就那么躺着吃。
……总感觉这一幕要是被那个纪律委员看到,就挺刺激的。
不过她这样想的时候,上座正在咯咯蹦蹦吃豆子的刘备忽然对她招了招手。
跟着主公混了这些日子,刘关张的酒量她稍微有点儿数了,比如都以一瓮酒作为标准,二爷喝过之后舌头有点直,脸也通红,但思路尚算清晰;三爷喝过之后眼神就发直了,跟人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点啥;主公喝过之后……除了需要去更一下衣之外,没什么别的变化,脸不红心不跳,眼神稳得很,现在还能端着一盏酒,跟她慢慢悠悠地谈心,内容主要是:
“此役功劳在你,你为何却要推脱掉那些丹杨兵呢?”
“我不擅与人交往,”她说,“丹杨兵跟着曹豹的时日太多了,我怕曹豹从中作梗,引得军中内乱。”
刘备点点头,喝了一口酒,“你觉得曹豹此人与我等并非同路人?”
“嗯。”她点点头,“主公也得防着些。”
“你剑术超群,没想过寻机一剑杀了他么?”
……………………哈?
她眨眨眼,感觉这个话题走向有点诡异,但主公在严肃地看着她,既不像说笑,也不像试探。
“我没做过那样的事。”她老老实实地说道,“自然也没想过。”
“那若是曹豹将来犯了构军悖军之事,引发军中动乱呢?”
“那我当然会杀他,”她说完想了想,感觉有点怀疑,“主公你是想杀他?要我帮忙吗?”
刘备摇摇头,“我要杀他,自己便杀了,还不至于要借你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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