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便是袁公路的地界,”他说,“如何能不被察觉啊?”
“我们可以不搞得那么兴师动众,”她想了一想,“你看,我那万余人也要有地方住才好,不能总是搭帐篷。”
“……郎君是说?”
“我将他们迁来这里,离广陵城并不远,”她说,“清理一下河泥,在这片林地里整理出几个寨子用来居住,然后开垦些荒地,不好吗?”
田豫沉默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整理好言辞,“纵使如此,郎君之意,袁公路岂能不知呢?郎君此举仍是在防他啊。”
“那不错,”她转转眼睛,“袁术不是自领了徐州伯么?我防他又如何?什么人看到邻居加固大门会生气呢?”
田豫被噎得说不出话,但黑刃表扬了她。
【不愧是做了官的人,】它说,【说话也有气势了!】
【……咳。】
这位贵人来过邗沟之事,很快被河西渔民中的有心人报给了二十里外,驻守在横山脚下的“五雷贤师”。
青色与玄色交织的帷帐之后,“五雷贤师”闭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听完信徒的禀报,眼皮微微动了动,那名信徒便恭敬地退出去了。
“陶谦手下龙蛇混杂,”另一名侍奉左右的鬼师小声说道,“之前听说他们曾借了贤师的威名,吓退曹操,而今竟不知死活,又领了些浮屠教的人来,竟不自量力,想要试一试贤师的手段。”
“五雷贤师”静静听着,仍然不言语。
鬼师揣度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又添了几句。
“若当真沿河下寨,修起壁垒,阳翟侯岂不怪罪贤……”
那双闭得不怎么牢固的眼睛突然睁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鬼师吓得满头是汗,毕恭毕敬地俯倒在地上,“阳翟侯能有今日,天下人皆知仰仗贤师,就连那黄口小儿,若非借了贤师的威名,岂能活到今日呢?”
这位“五雷贤师”终于缓慢地站起身来,晦暗而布满五雷符文的帐篷因他那高大的身形而一时充满了压迫感。
“他要修,便让他修,”他从容不迫地开口,声音如沉雷一般,带着一股压迫感,“我有列缺剑在手,岂会惧怕一个欺世盗名的奸人?”
鬼师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不敢与贤师居高临下的目光对上,更不敢僭越地去看他此时的举止神情。
但正因他的视线被地毯所遮挡,因此听力变得格外敏锐,他听到贤师在帐篷里踱了几步,最后走进了后帐,没过多久,忽地传来一声弹铗之音。那声音与普通的长剑不同,显得更为浑厚,也更为冰冷。
这位侍奉左右的鬼师知道,那便是贤师最为重要的圣物——能引雷电的神剑“列缺”,他刚刚担忧战事的那一颗心被“列缺剑”的声音迅速抚平了,他甚至感动得将要落下一滴热泪,因为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世上再没什么敌人,能抵得过那样一柄剑。
【连鸡毛都不能剃,】陆悬鱼呵呵哒了一声,【你也算是神剑吗?】
黑刃坚持着没吭声。
她最近几天都在这附近走来走去,观测合适的营寨位置,最近总算是把活干得差不多了。
今天第一队民夫被遣来邗沟东岸,砍伐树木,平整土地了。她怕在城内遇到狂信徒,又不想在府里宅着吃冰镇葡萄,就早早跑出来了。虽然在修营寨的问题上,她经验不足,不能瞎指挥,但围观看热闹也不错。
但工地没东西吃,她看过热闹后还是跑了出来,打了一只野鸡,打了一只兔子。考虑到吃独食最好别去人多的地方吃,寻了路旁一处树荫下,捡了些枯枝过来,搭了个简易烤架,就这么烤起来了。
……要是吃过烤肉还能吃个瓜就更好了。
她这样一边挤兑黑刃,一边两眼无神地盯着两只倒霉的野味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转过身望去,一个骑士自东向西就过来了,还是夏天,还是一身铠甲,还是长弓箭囊长枪,但胡子没那么脏,也没那么乱,于是离近了她就认出来了。
“太史兄!”
被她剃过胡子的太史慈勒住了马,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认了认她,然后立刻从马上跳下来,一脸惊喜。
“贤弟如何在此!”
“啊,我被刘豫州派过来的,兄——”
他乡遇故知可能挺让太史慈开心的,大笑几声后还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个铁一样的手差点给她拍散架不说,这个哥上下打量她一番,冷不丁地还奚落她一句:“上次一别已有一年整,贤弟还是未见须髯啊!”
……十年过去她也不可能长出须髯来啊!这东西哪好看啊!东汉时期这些男人都什么审美什么毛病啊!
树荫不远处有溪流,太史慈洗洗脸,又喝了点水,给自己略微整理一番后,回来坐下。
“离青州千里之遥,在此又能见到贤弟,使我大慰平生。”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她有点好奇,“子义兄为什么会来徐扬之地?”
“我欠了许多人的债,”他说,“我要去还债。”
“哈?子义兄为什么会欠债?”
这人投资不善?或者爱喝酒?甚至是条赌狗?
“我年幼时,我父弃世,后来我离家求学,家中老母年迈体弱,北海孔融,扬州刘繇都曾接济过我母亲,”太史慈说道,“去岁我替孔北海送信,便为报恩还债。”
她恍然大悟,“你这次是要去寻刘繇。”
“是。”
“也是如此报恩吗?”
“是。”
孔融被贼所困时,全城上下没人敢出城求援,只有一个太史慈为了报恩,在贼军重重包围之中突围而出,数日数夜不眠不休赶到平原城来求刘备出兵。
她对太史慈那个被火燎过的胡子印象特别深,因此甚至不必想象也能猜到这一路何其艰辛惊险。
“你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报恩了吗?”她问道,“刘繇资助你家不过金帛,为何不用金帛来还,而要用命去还呢?”
太史慈转过头看向了她,似乎并不觉得她的问题突兀,只是豁达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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