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深了。
袁绍兴致很高,喝了几杯酒,又看了乐人们的表演后,才退席去歇息。
他既然走了,性情耿直的田丰也忍不下去了,起身与其他人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便怒匆匆地走出去。
院中郁郁葱葱,水池清光荡漾,虽然没有室内的华美辉煌,却真实得多。
田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正走下台阶,准备穿了木屐走人时,身后忽有人叫住了他。
“元皓兄。”
是之前阻拦他的荀谌。
见了这人追出来,田丰脸上的怨愤便更明显了。
“你为何拦我?”
青年谋士笑了一笑,“疏不间亲啊。”
大公子是什么水准,旁人不知道,难道这些冀州的谋士们也都不晓得吗?打个田楷孔融确实不在话下,但吕布勇冠天下,若他一心要取青州,袁谭又岂能阻拦?
但袁绍信自己儿子,别人有什么办法?
“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能任由郭图欺瞒主公!”
“主公弱冠登朝便播名海内,哪里是昏庸之人,”荀谌说道,“他若是当真想查明真相,郭公则又如何瞒得过他?”
他只想听好消息,你说出来真相,坏了他的兴致,他是会怪自己儿子呢,还是怪你这谋士呢?
主公的问题不在愚钝怯懦上,甚至袁谭也不是个愚钝怯懦的人。
但这父子俩性格上都有些问题,只不过袁谭因为被出继给袁基的流言所迷惑,将自己性格中的弱点表露得更加明显。
……话又说回来,人无完人,难道有人能够冷心冷情,从不被任何人任何事迷惑欺瞒吗?
想到这里,荀谌心中忽然划过一个人影。
这位俊秀的谋士并未被自己这一点绮思影响,立刻又将目光盯在了田丰那张瘦而长,且一看就十分倔强的脸上。
他的目光温和,但十分有说服力,因此田丰也终于渐渐被说服了。
这个中年文士最后只是又长叹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呢?
这一场大战,最后的胜者不是袁谭,不是吕布,竟然是郭图。
“有此父,”田丰叹道,“斯有此子啊。”
荀谌忍俊不禁,“郭先生刀笔,胜过五军精兵。”
第213章
建安元年的冬天冷极了。
富贵人家想到冬天,总是会想到明亮的火焰在灶中跳动,陶罐里的热水已经烧开,可以煮上一壶加了油盐的茶。
当热茶送到手边时,便可以直起身,将自己从厚实温暖的毛皮中暂时脱离出来,但不必担心,身边还有烧得正旺的炭盆,若是讨厌木炭的气息,角落里还可以点起一炉香,加些沉香与薰陆,让那馥郁甜美彻底驱散室外的寒气。
但如果不是那样富贵的人家,想要度过这个冬天便十分不易了。
今岁大旱,秋麦是收不成了,到了冬天冷得这样快,这样早,却又不下雪,许多地方的冬麦也冻死了。
粮价悄然地开始上涨。
尽管州牧府放出了一批存粮,平抑粮价,但所有人都担心,到了明岁青黄不接之时,恐怕州牧府的贵人们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天意如此,也许汉室当绝了。
这样的窃窃私语在民间耳口相传,也传到了同心的耳朵里。
她穿得很厚实,包了两匹布,与李二媳妇一同出门,正准备拿去寻相熟的布商卖掉。寻常布料用来当货币也就罢了,但这两匹布被她精心织出了连绵不断的花叶,正适合卖一个好价钱。
这几年日子安稳下来,虽然跟着陆将军一路辗转,自下邳又来到了剧城,但她手中攒下的钱是越来越多了。她在下邳买了个小农庄,并且开始相看羊四娘的夫婿,又将小郎送去读书。
现在她心中还有些算计,阿草已经五岁,可巧搬来北海,这里又渐渐有许多名士聚集,那些诗书大家自然是请不动的,但他们也带来了许多弟子。
其中有家资丰饶的,也有生活寒素的。同心与邻里几个妇人商量着,为她们家的孩子一起请一位囊中羞涩的小先生读书识字,价格不会很贵,两石粮食,外加一匹布,再来十斤肉,便是极体面的束脩。若是能够,不仅儿子要读书,女孩识字明理也是好的。听说阿白的健妇营去博吕城运送物资时,还击退过一小股流寇,实打实的得了些犒赏,谁见了不羡慕呢?
在这样的世道里,有什么比从戎获利更多的行当吗?
李二媳妇自己虽然没有什么胆量去当兵,但听了这样的消息,也叽叽咕咕起来。
“上月我那两个兄弟来投奔我,阿姊你是不知道,他们当初见二郎登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他年纪大,又挑他不是本地人,好不容易凑了礼金,还说什么我嫁过去便要背了债,这一辈子都是要跟着受苦的。”
说到这里,李二媳妇那两片又薄又红,一见便知出门前特意用过胭脂的嘴唇翻动得更快了。
李二媳妇原本是不必跟来的,她大可以跟着丈夫去郯城,还能盯着丈夫不在外面动什么花花肠子坏心思,只是两口子商量之后,还是觉得跟着同心更好些。
毕竟陆将军至今未婚,只拿这几个东三道的邻里当自家亲眷,平时若是不在营中,便会回到家里来。因而李二两口子觉得,总得有一个跟在将军身边才稳妥。尤其将军还是个女子,李二媳妇时时跑过来也不费什么事,那就更恨不得长在这里。
“现在他们可满不是那一副嘴脸了!听说我家二郎是跟着陆将军的亲近之人,又得了令,去了郯城为陆将军锻打兵器,现在谁还不恭恭敬敬称他一声李郎君?哎呀呀呀……”
这话说得藏了两三分的炫耀,同心一听便听懂了,大概李二媳妇是隐约听说过在长安时,李二曾对同心有点意思,只不过同心嫁了曲六,李二才悻悻地退出竞争。因而现在话里话外,总带点替自己夫君,也替自己找场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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