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已经有了几家被他用笔勾了一圈。
现下又多了一个崔寿。
崔寿家的马车走得稳极了。
这架马车外表看着十分朴素,但内衬以丝绸,座下铺了香蒲席,四角又以暗格安置了香料,坐在里面十分舒适。
陆白从里面走下来时,崔寿的小夫人已经等在了门前。这位夫人生得杏眼桃腮,已经是难得的美人,但站在陆白身侧时,仍然感到了一阵嫉恨。
袁谭的妻子是冀州信都文氏的贵女,但袁谭与她并不和睦,因此陆白若是嫁进袁家成了侧室,以她的容貌而论,必是受宠的!
而袁谭是谁?袁谭是袁公的大公子,尽管有消息传言这位大公子并不受宠,但他毕竟是长子!手下有兵马,身边有谋士,若是将来袁公当真取代汉室,那袁谭岂不是……?!
这样的想法短暂地蒙蔽了崔夫人的心神,她是断然不相信天下还有谁家的女孩儿不愿嫁给袁谭为侧室的,况且陆白有什么出身?她与她那个阿姊不过是黔首家的女儿,若不是陆廉成为了天下皆知的名将,陆白便是想作袁家的婢女也是不能够的!
前番她登门拜访,劝说了陆白许久,这女孩儿似乎很是娇羞,只说要细想一想,那时崔夫人便认定了她内心是愿意的。
果然不过几日,她便又送信过来,想要登门拜访——夫君交代的事,这就成了!
陆白穿着一件绛红丝绸深衣,于是肌肤便更显雪白,眉眼仿佛画出来一般,怯怯地开口时,那声音似乎溪流蜿蜒而过。
“我自然……我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愿的,”她说道,“可是阿姊不在,我怎能擅自做主呢?”
“陆将军与女郎年纪相仿,哪里就做得这样的主了!”崔夫人连忙说,“况且她若是知道,又哪里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已经得了信,只要袁将军得了青州,他便要将文氏休弃回家的!女郎嫁过去,就是正室!”
陆白迅速地看了她一眼。
“夫人欺我,他若是真心,为何不来剧城迎我呢?”
“他现下与孔融交恶,如何前来!”夫人想也没想,“但大公子的确是真心爱慕女郎呀!”
陆白似乎犹豫了一会儿。
“我还是不信,”她轻轻地噘了噘嘴,“我阿姊可是名满天下的将军,我出嫁时怎能全无排场,没有送嫁,也没有迎亲之人呢?”
话说到这里,几乎就是已经成了。
这女孩儿到底是个爱慕虚荣,被富贵迷了眼的蠢人,一点也没想过她作为陆廉的妹妹,这样主动地攀附袁家,青州士族将如何看待她,又如何看待陆廉?
但出身低贱之人常有这般鼠目寸光,只能看到眼前一点小利的,崔夫人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大喜过望,立刻就答应了。
“女郎既如此说,咱们就让他派使者来,也显得郑重些,再寻几家亲厚之人,大张旗鼓,为你风光送嫁如何?”
陆白轻轻地握住了崔夫人的手。
女孩儿的手指纤长,漂亮极了,但冰冷得全然不似活人,仿佛一尊冰雕一般,因此崔夫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那双眼睛在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眼睛里藏了冰冷的光。
“替我送嫁那日的酒宴定要隆重些,酒要好,菜肴也要上佳,”她声音甜美地说道,“城中与大公子亲厚之人,劳烦夫人与崔郎君一个不落地请来才是。”
第256章
当袁谭与田豫都在忙碌着备战,而青州士族也渐渐各自选了阵营时,孔融似乎根本没有理会这些。
秋高气爽,很适合找个地方感受一下椒树与白杨在秋风飒飒中被吹得树枝摇动,香气四溢的美景,看着这样的美景,应该也能多写两篇辞赋出来。
他拉着一大群流散归来的青州名士与各地依附而来的文人找到了这么个地方,先是观景,然后喝一点酒,再然后开始写文章。
其中有文采风流,令人击节而叹的,当然也有不擅辞赋,只能敷衍了事的,但无论哪一种,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互相总是能找到一点理由吹吹捧捧。
孔融那张席子摆在一棵十分高大的杨树下,风一吹,偶尔一片树叶便落到他的肩头,风雅极了。
而这位四十余岁的青州刺史端着一盏酒,举手投足便更有名士风流的味道了。
“季彦这一篇平淡醇古,直如石砥,”孔融点评了其中一位管氏士人的文章,“颇有屈子之风。”
“而今汉室衰微,天下扰攘,唯孔青州与刘玄德能施仁政,民之悦之,如解倒悬,”那位名士叹了一口气,“何敢在使君面前当此评?”
这位名士的一声叹息引得其他人也跟着连连叹息起来,一叹天子蒙尘,虽归雒阳,但朝廷上各路大臣彼此攻讦,纷扰不止;二叹天下群雄并起,袁术僭位,曹操残暴,连荆州牧刘表都会“郊祀天地,拟斥乘舆”,可见此真末世也;三叹青州这么好的地方,却被连年征战祸害成“野无青草”,而今战乱又起,唉唉唉唉……
孔融端着酒盏,不作声地看着这些名士叹息了一阵,那双似乎总是带点嘲讽的眼睛里便慢慢带上了一点隐秘的笑意。
但当他开口时,他的笑容完全消失了,脸上只剩下了深深的忧虑。
“而今袁谭又兴暴兵,我青州本该上下齐心,行正道灭之,”他叹了一口气,“可惜啊……”
一双双眼睛便立刻转了过来,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等他接着说下文。
“而今人心纷乱,许多人祖宗食汉禄,自己亦为汉臣,却不为汉室尽忠,竟欲背叛刘使君,投奔逆贼,”孔融的脸上满是痛苦,“我为此日夜悬心哪。”
这些一起来吃饭喝酒写文章的名士彼此看了一眼,眼中的情绪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他们其中有青州本地士族,也有各地避难而来之人。
那些青州本地士族都是之前因黄巾之乱四处逃难,现下流散而归的。他们的家产毫无疑问受到了相当大的损失,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事——他们失去了在本地官府中的位置,这才是大事。
士族看似是一个整体,彼此联姻通婚,同气连枝,但当他们面对的不再是来自外面的敌人,而是内部有限的资源时,他们自然会开始勾心斗角,争夺不休。那些流散回来的士人的官职被别的士族占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只能耐心等待,从底层小吏开始慢慢寻找再次攀升的机会。但其中有些人微言轻,门庭冷落的家族连这样的机会也寻不到,只能忍受慢慢没落的痛苦,成为别人眼中的寒门。
比起他们,那些逃难至青州的士族则有着更加急切的期望,他们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只能靠着自己的学识与谈吐,以及奉迎的本事来寻到一块立足之地,他们怎能不全力以赴?
这些人里有人喜欢做学问,也有人不喜欢做学问,但学宫是孔融建立起来的,他们因此逼迫自己来这里做学问——这是他们唯一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孔融,并且与他建立联系的方法。
孔融是个真正喜欢做学问的人,但作为孔子之后,真正的清贵名门出身之人,他也完全明白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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