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廉是天下无双的剑客,神勇几如项王在世,几次三番的恶战几乎都靠她一人决定胜局,但大纛下远望并没有骑马的身影,相反那里倒是有一架轺车,正被身侧亲卫们众星捧月般包围着。
这样远的距离,于禁根本看不清轺车上坐着的身影,但他心中恍然大悟。
她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只是个“人”,到底是肉身凡胎,寥寥数日根本无法伤势痊愈!
如果她原本就是个纤纤弱质的小妇人,这一路的战功都是靠运筹帷幄而来,那也就罢了,但她战功中的一大半都是靠了她能冲锋陷阵而来!
现下她既重伤,凭什么还能这样激励士气?!
“传我将令,”他厉声说道,“后军改前军,留文思两千兵马挡住太史慈,其余跟我一同击破陆廉本部!”
“是!”
他原本可以竭尽所能地围剿太史慈,但那样做也将令他自己的士兵伤亡惨重——他待他们并没有什么情分可言,若是需要,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令他们战死,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还有关羽一支兵马正欲取城!
骗取淮安之后,他暂时算是拔了头筹,但这里是离兖州千里的徐州腹地,周遭郡县又已经被刘备收服,就连庶民也在尽其所能地襄助刘备,现下明公尚未合围下邳,陆廉关羽却已至淮安!
这场兖徐之战中,谁人不是在沸腾的汤锅里煎熬?
但只要能够攻破陆廉的兵马——只要能够趁她重伤未愈斩杀了她,那颗首级将对徐州上下的士气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战鼓一声接一声响起时,于禁座下那匹雄健的战马也甩开了马蹄,满怀希望地小跑起来。
那些兖州兵顷刻间便如巨浪,撞在了那些排队向前,阵线还没有完全调整好的士兵身上!就在那一瞬间,久经战阵的于禁立刻察觉到了这些徐州兵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们尽管看起来精神抖擞,士气高昂,但面对他的士兵时,却只有招架之能,而无还手之力!
对面的士兵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后退了一步,队率立刻大声责骂起来!听了那一声责骂,于禁心中却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喜悦。
若是陆廉不曾受伤,若她兵精粮足,他现在岂能胜得过她?可是古往今来的战争总不会只比两军兵势——否则哪里来的“天时地利人和”之说?
她缺了一点运势,那一点运势是在她与曹仁鏖战时消耗掉的,而于禁一点也不准备如宋襄公一般仁慈地放过她!
这是他的劲敌,他当然要追逐这支兵马,直到他们彻底死亡。
“追上去!”他指着那开始徐徐后退的徐州兵,厉声喝道,“能得陆廉首级者,银钱百万!仕之良士!”
于禁治军甚严,无论金帛还是军功,从不滥赏,因而当主帅爆发出了这样一声怒喝时,兖州兵的眼睛一瞬间红了起来!
他们向着似乎已经开始溃散的那支兵马而去,尤其是那个坐在车上,慌慌张张扶着车栏的身影。
那辆马车晃啊晃,在泥土间颠簸得将要飞起来,可是车夫还在疯狂地用鞭子抽打那两匹可怜的马儿,要他们跑得更快些!只是不管他怎么着急,在这样的林地里总也跑不快——
因此那山一样的银钱,闪着光的丝帛,还有良田美宅,还有从此一步青云的战功!近了!近了!就要到眼前了!那辆马车慌不择路,终于是陷进了泥淖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那些士兵们心花怒放,步步逼近时,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金钲声。
并未一马当先,而是压着阵脚,缓缓而行的于禁忽然冷静了下来,四处打量起他们追着这些溃散的徐州兵,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似乎也仍然是一片林子,只是树高叶厚,光线稀疏地落下来,远看有些昏暗,因此士兵们走进去了才注意到,也许这里地势低洼,数日前又下过雨,所以地面十分泥泞,随便踩一脚进去,便很难再拔出。
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于禁立刻这样想到,他的士兵阵型已经跑散了,又追着陆廉进了这样一片泥淖之中,若是——
但那个似乎一直躲在车子里,无力起身指挥军队的身影,远远地随着这一阵金钲声站起来了,当她摘下了背后的长弓,向着于禁身后大纛的方向瞄准时,连金钲也无法掩盖住的,弩机拉开机扩,慢慢绞紧时发出的声音,一片片地在周遭响了起来。
可是于禁的脑内短暂地放空了。
离得这么远,他似乎还是看清楚了她的一举一动。
她架在弓弦上的那支箭闪着冰冷的光,与她眼睛里的光芒一模一样。
第265章
“快护旗——!”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身侧士兵慌乱不堪,忙忙地去护这面大旗时,陆廉的箭已经如流星般飞了过来,第一箭钉穿了一名护在旗下的牙旗兵头颅,一片混乱中,第二箭又至,正中旗杆!
若是再有第三箭,这面大旗是无论如何也擎不住的!军旗一倒,士兵们不明所以,士气顷刻间便要崩塌了!
于是连护卫于禁左右的亲卫也忙不迭地举起长牌,欲护大纛时,在这片混乱旋涡中心处的于禁一瞬间却把什么都想明白了。
——那个神射手正是陆廉本人。
而陷入这样的困境中,实在是他想得太多,又想得太少的缘故。
今晨决战时,太史慈只剩两千步卒,而他兵力两倍于他,一旁又有虎豹骑护卫,并不惧怕张辽的并州骑兵,因此他若是不计代价,倾尽全力的莽夫,他必定已经将太史慈这两千余人攻破了;
但他心中忌惮陆廉,又渐渐起了贪念,认为无论如何他也是据城而战,若是陆廉羸弱,他可破之,若陆廉勇武,士兵亦悍勇不输兖州兵,他也能维持住守势,从容后撤回淮安城下,与城中守军合击刘备的这支精兵;
他有了这样的谋划,便以此为据,开始揣度陆廉会如何行动——她一路小心,不许敌方斥候离近打探,必定想要掩盖些什么,再考虑到俘虏所说,这支兵马疲惫之极,于禁自然觉得勘破了她的计谋,并分兵上前,想要摧枯拉朽一般大破她的兵马!他这样想,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陆廉成名的第一战,不就是在下邳城下,使三百新兵伪装成袁术麾下五雷道徒模样,虚张声势,令曹兵不战自乱,才有机会阵斩了曹洪吗?
他分兵稍稍一试,被陆廉小心掩盖起来的孱弱便一览无遗了!这岂不是证实了他心中的怀疑与推断?
于禁想了这么多,却不曾想到连这一层顺理成章的孱弱也是陆廉伪装出来的表象!
那些士兵的战斗力的确已经大幅度下降,但他们的士气并不低落,他们尽管撤退,但仍然一伍一什地互相拱卫,并肩作战。
而维持这股士气的根基,便是那个站在车上,第三次拉开强弓的女性统帅!
想要在万军从中射杀敌方主帅,难度不啻于登天,因为主帅身边永远有数十甚至上百名亲卫,手持长牌,警惕地保护着他。
但主帅身后的大纛也有如此待遇,这两者不管哪一个受到了威胁,都会令士气瞬间崩塌。
因此当追星赶月般的两箭都奔着那面大旗而去时,于禁身前的亲卫也不免慌乱地去看顾那面军心的象征,就在这须臾之间,主帅面前终于短暂地露出了一小片空隙!
当弩矢自林中而出,向着那些散乱的士兵而去时,陆廉的第三支箭并没有继续瞄准大纛,而是微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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