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立刻慌慌张张地伸出手,向着张杨的方向摆了摆。
“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大司马放在野王的可不是孟津那等溃兵,而是大司马带出来的并州儿郎啊!他们待大司马,都曾忠心耿耿!”
“他们既已生叛心,便不能再以人情常理揣度!”眭固厉声道,“杨将军难道想要误了大司马!”
张杨疲惫地挥了挥手,止住了这场争吵,“白兔,他亦是好心。”
“大司马!”
“大司马既削减了粮食,便在钱帛上补给他们便是!”杨丑慷慨地拍了拍胸口,“丑亦知大司马清素节约,不治家产,明天我便带上本部兵马,将我家中财物分给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必感念大司马恩德!绝不会再起异心!”
张杨的世界一直是很简单的。
他是个出身寒微的武将,年轻时只知道镇守边疆,杀敌报国,汉室倾颓后,他又一门心思想要回来为天子和朝廷保驾护航。
见到别人饿了,他心中就会难过,想要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他吃。
属下因为犯错而哭泣哀求,他也会心软宽恕那些人,不令他们受到惩罚。
他不穿美衣服,不蓄姬妾,不住华丽的宅邸。
他就这样磕磕绊绊走了半辈子,竟然位列三公,获得了想也没有想到过的荣誉。
这个可怜的武将于是将自己坚守的这条路当了真,也将身边人的话语当了真。
他听完了杨丑一席话后,感动得眼圈红了,抓住他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我虽无余财,但我必为你表奏朝廷,”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叔益,叔益,你的家产,我必定一文不少地补给你!你劝劝他们——你劝劝他们!他们是我带出来的好儿郎,这不该啊!”
一旁的眭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的心里好像有把刀子在搅,又好像有许多个声音在说话,有声音说就信杨丑这一把,若他真能劝动那些士兵,岂不是少死了很多人?
又有声音在他心里冷笑,说要是他劝不动,结果又如何呢?
太阳渐渐要落下去了,野王西北两面被太行山所包围,因此阳光散得格外得早,未时刚过便起了风,冷厉刺骨。
残阳如血般泼洒在辕门前,映得士兵们的神情格外阴沉。
他们已经挟持了那些军官,但还没有下定决心南下,毕竟对于这些老实巴交的士兵来说,造反不是一件那么容易下定决心的事。
“再等一等!说不定大司马就回来了!”
“他总该给我们个交代的!”
“大司马是个好人,他不会对不起我们!”
这样的声音还会稀稀落落地响起,直到远处一队人马来到了营前,为首的正是杨丑。
“杨将军!”有士兵立刻充满希冀地喊了起来,“是大司马派你来的吗!”
“他是不是愿意听一听我们的——”
“你们这些人!竟还傻站在这里!”杨丑跳下马便开始了破口大骂,“你们岂不知眭固已去调兵,马上就要来弹压你们这些叛军了!大司马纵有心,也不得不舍了你们哪!唉!唉!大司马是我的主君,我不能违了他的命令,但我怎么忍心看你们就这样白白送死!车上是我的家财,你们快快分了去!赶紧跑路吧!”
最后的希望也终于破灭时,那一张张阴沉、愤怒、委屈、恐惧的脸终于变得狰狞起来!
“逃?!”士兵咬牙切齿,“是他张杨负了我们,不是我们负他!我们为何要逃!”
“我们从并州来到这里,已经十年啦!”
“我们的家都被胡儿占了!我们的亲人被杀的杀,掳的掳,张杨不曾带我们回去报仇!”
“河内的粮食明明够我们吃的!他偏还要供养朝廷!朝廷!朝廷给了我们什么?!”
从人群中爆出一个尖锐而又凄厉的声音,“杀张杨!”
忽然一片寂静。
天将暗,只有冷风掠过这座营地,用同样尖锐而凄厉的声音应和了他。
很快接二连三的吼声响起。
“杀张杨!”
“杀张杨!”
在张杨还不知道军营里发生了什么事时,早有信使快马加鞭地跑到了雒阳城中。
刘晔读完后将这块写了字的丝帛扔进火盆里,略一思索,招手将仆役唤来。
他来雒阳时带了许多财物,现下几乎已经送尽,只留了最后一匣金饼。
这沉甸甸的木匣里附上了另一封信,由仆人小心翼翼地抱出了门。
面白微须,气度文雅的中年文士仔细看完信之后,摸了摸胡须,向那个仆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吕布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做什么事都不得劲。
这可能是从张杨安置了那些溃兵之后开始的,听说他不仅收了溃兵,还安置在孟津城,吕布特地跑过去苦劝了一顿。
但张杨没有听。
“我若是不收留他们,他们又能去哪里呢?兖州残破,冀州数番围剿他们,并州亦为异族所据,奉先,你说,他们该去哪里?”
此时操练已毕,算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有十几个士兵正在一间烧得只剩下半壁墙的土屋下,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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