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似乎晚上要下起雪了。
人数不足原来十分之一的雒阳城原本已经很萧条,在这样一个寒冷而严酷的冬夜即将来临前,街上的行人更是神色匆匆,几乎有些惶惶然地奔着家中而去。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喝一碗热酒,因而当吕布来到陈宫家中时,后者的确是用火炉、珍馐、热酒来招待他的。
吕布盘坐在用皮毛铺就的坐具上,很是舒服地哼了一声。
雒阳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战场,那些公卿大臣们互相之间的眼神也不是他能理解的东西。
他仿佛是一只误入羊群的鹅,周围这些东西看着也是纯白的,皮毛也很厚实,但就是怎么看都跟他不一样。
平时他们会摆出亲切的面孔,学一声鹅叫,哄一哄他。
但今天他们全部都摆出了另一幅陌生的神情。
因此他一定得来陈宫这里,只有到了这里,他才能在偌大的雒阳城中,感受到另一种意义上的心安。
陈宫端起酒壶,准备为他倒一碗筛好也温过的热酒。
“公台,我戒酒了。”他很是认真地说道。
“嗯,那我吩咐仆役为将军煮一碗汤来。”陈宫稍微愣了一下,立刻一边回答,一边为自己斟了一碗酒。
吕布仔细地打量着陈宫的神色。
在听过他仔细描述今日朝会所发生的事后,陈宫一点也没有惊讶,更没有抱怨或是责备他。
他看起来是平静的,甚至听说吕布戒酒之后,似乎脸上还有一点愉悦的神色。
但吕布仍然感到有点不安,他探头探脑地观察、打量对面这位谋士脸上的每一个小表情。
“公台,我做错了吗?”
陈宫端起酒盏的手停都没停,“将军难道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吕布仔细想了一会儿,“我也没说什么吧?”
对面的这位谋士似乎被逗笑了,“所以将军没做错。”
“……真没错?”
陈宫这一次是真的笑出声,“呵呵”两声之后,眯起眼睛,很轻松地点点头。
“将军,我家中新换了一个厨子,做得一手好羊肉,将军尝一尝吧。”
于是吕布真的放下心了。
他尝了一口炙羊肉,那滚烫流油的,散发着香气的羊肉一进了嘴里,立刻炸开了又鲜又香,热气腾腾的一股劲儿。
待得他将那一筷羊肉吃下去,又喝了一口飘着切碎了的胡荽丁的羊肉汤后,这鲜香又滚烫的美味顺着喉咙下了胃袋,让他整个人都飘飘然地轻松起来。
根本没有什么事需要操心,吕布想,他就是想得太多了。
街道已经完全笼在了漆黑的风雪中,只有坊里传出来星星点点的灯火还能隐约地让人看到天空中飘落的鹅毛大雪。
这样的风雪夜里,吕布吃饱喝足索性就不回去了,他在陈宫家中熟得很,不需要主人特意的安排就能寻到自己那间炭盆与熏香都布置好了,被褥也已展开的卧室。
……甚至还有一个已经相熟的,俏丽活泼的婢女可以作陪。
但主人家就没有这种好兴致。
吕布已经睡着了,陈宫却还在客室里自顾自地饮酒。
“刘晔奸贼!”陈宫喝了半盏酒,骂了一句。
“董昭匹夫!”他又喝了半盏酒,又骂了一句。
“曹贼!曹贼!”他端起酒壶晃了晃,气得又把已经空了的酒壶放下,又骂了一句,“早晚必杀汝,泄我心头之恨!”
……仆役在门外,心惊肉跳地看着主君这样骂骂咧咧,一时想不透该端着酒壶进去,还是在外面再等一会儿。
不过陈宫显然不是个酗酒的人,这一壶酒喝光了,他也就不喝了,只在那里继续挨个数来数去地点名骂人。
……骂了一大串儿,就是没骂到温侯身上哪?
仆役在门外也用眼神询问另一个端着菜的同伴。
……那必定是温侯没做错啊。
端菜的用眉毛和眼睛又怼了回去。
……放屁,就温侯那个脑子,他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做错!
虽然不知道门外的仆役在那里嘀咕什么,但陈宫在骂过一圈奸臣贼子之后,心中的怒气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了。
……吕布他是不会骂的。
……骂有什么用!骂完还是会被这□□贼戏弄于股掌之中!
屋外的寒风忽然呼啸着自庭院而过,将树枝摇晃得簌簌作响。
“幸亏今岁大寒,天子暂时出不了城,”陈宫最后这样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总归还有时间,细细谋划这件事的。”
若当真去了兖州,天子会不会活下来他不知道,以吕布这样的心智,岂能在曹操手里活下来?!
他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周身又泛起了一股无力感。
如果还在兖州就好了,他想,如果身边还有张孟卓,张孟高兄弟在就好了,他们俩有部曲万人,若能与吕布合兵一路,岂会不是曹操的对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