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看不清,想不懂公卿们的想法,但他只要将曹操看作另一个言行举止更谨慎,手腕也更圆滑高妙的董卓,他立刻就明白贾诩在说什么了。
“曹贼!曹贼”他怒骂道,“尔敢欺天哉!”
“一时是不敢的,”贾诩幽幽说道,“但长久就未必。”
“既然一时不敢……”吕布的声音又有些狐疑,“那他也未必会对我下手?”
“将军啊将军,”贾诩叹道,“曹操与将军之间,素无恩义,只有仇怨,你难道以为他竟如你这般坦荡吗?”
……不,吕布也不坦荡,陈宫继续腹诽道,若是吕布再临兖州,他难保不再生什么异心。
他不是张杨臧洪那样老实厚道,只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人。
要只是生出异心也就罢了,群雄哪个没异心!难道刘备救援徐州陶谦时就没异心吗?!
但刘备是会一面耐心结交徐州各路豪强,一面吃苦耐劳地替陶谦打工,一面又暗暗将自己的势力安插进徐州各个角落的。
只要捱过丹杨兵乱,刘备便是难以撼动的一方诸侯。
吕布不是。
他的异心是临时生出来的。
无法被说服,无法被贿赂,无法被满足。
因此别说曹操了,天下哪有哪个诸侯愿意接纳他!他这点野心倒是浅薄得坦荡!
但吕布似乎很满意自己被夸赞了这么一句,也跟着叹一口气,“先生以为,当往何处去呢?”
“自然是去徐州,投奔刘玄德啊。”贾诩自然而然地说道。
吕布又不吭声了。
他危机时去小沛投奔,待得刘备有难时,又生了夺他基业的心,刘备哪怕不知情,小陆也是知情的。
但这点龃龉算不得什么。
令吕布感到有些为难的是别的。
他曾诛杀董卓,为天下除了大害,又是勇冠三军的当世名将,总不愿屈居人下。
四世三公的袁绍他都不想低头,刘备一个破落宗室,哪怕救了他,那也只能称一声弟弟罢了,何德何能做他的主公?
但似乎不去徐州又没有别的地方去了。
曹操恨他,袁绍也恨他,要是去关中,马腾韩遂更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吕布就这样不吭气地低着头,似乎是在想,又似乎只是沉着脸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终于想清楚了。
“我若去徐州,也算不上投奔刘备,”他很是释然地说道,“我只是奉驾东巡罢了,我依旧是朝廷的官。”
贾诩似乎笑着“嗯嗯”两声。
“将军待陛下这样忠心吗?”
“陛下是大汉的天子!如何能不忠心!”
“嗯,嗯,在下还以为将军是爱女心切呢,”贾诩叹了一口气,“可惜啊。”
“……可惜什么?”
“若看近处,皇后伏氏已有皇子。”
“……那也未必。”吕布小声嘀咕一句。
“若看远处,无论明岁天子东巡至何处,他恐怕都再无人君之命了……将军难道想不明白吗?”贾诩说道,“将军现在不愿屈居徐州牧刘备之下,将来若立下拥立之功,也不愿吗?”
屋子里一时静极了,似乎也冷极了。
天子作至宝,到时里应外合,送去刘备那里,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天子落在异姓诸侯之手中,致使汉统衰落,而天下忠于汉室臣子也都会为刘备效力。
这样世所瞩目的功劳,难道刘备能够不拿出有诚意的封赏吗?
刘备虽然最为信任的是关张陆赵,但他吕布即便不再为这位新君上阵厮杀,只要手握这一桩大功,将来平定天下,他自然也能分得一杯羹!
雒阳这个朝廷能苟延残喘多久,谁也不知道。
有人说河北世家已经只知袁公,不知大汉;
有人说蜀中隔绝道路,几代之后便再也没有兴汉的年轻人了;
还有人说江东为孙氏兄弟所据,说不定再过些年,便要祥瑞频出,一如袁术例了;
因此听说各地诸侯群起,甚至刘表郊祀天地,天子与朝廷都选择了隐忍。
而刘备若是能进取天下……那可不是雒阳现下这个破落朝廷,那会是一个崭新的,集权的,强有力的朝廷!
他作为三兴炎汉的功臣,会像周勃曹参一样,会像云台二十八将一样,名留史册!以后世世代代,他的子孙再也不必如他这般自寒门从戎,一路受人冷眼!
他会是大汉第一流的阀阅世家!
这样的价码,陈宫料定吕布最后还是会被说服。
但吕布犹豫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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