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然慌乱,但也察觉到直到此时此刻,火势渐渐在外围营地蔓延开了,可贼军却没有。
“有人在剿贼吗?”他们这样彼此询问道,“难道是哪一位将军拦住了贼人?”
所谓“贼人”,也许是真正的贼寇,但也许是并州军与兖州军火拼,这些公卿们悄悄嘀咕,否则哪有那么巧,火都起来了,才有人敲起了焦斗?
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并州军与兖州军……
……正在齐心协力地战斗。
夏侯惇已经完全的懵了。
他在清点过自己那不足两千的兵马后,立刻下了决定,一部分用来防守兖州军的东大营,另一部分跟随他去并州军的西大营。
以他的兵力不足以伐灭并州军,他必须作出充分的姿态,一面把叛乱的那些倒霉鬼除掉,一面安抚天子和吕布,将局势重新稳定下来。当然,他也会观察并州军的动向,如果对方在这场动乱中的确表现得不堪一击……
这支叛乱的兵马有着河内口音,对于将吕布麾下之人都细心记清楚的夏侯惇来说,叛将并不难猜,必是吕布麾下的郝萌。
当他带兵找到他们时,这支千余人的兵马正与另一支并州军战成一团,并且很明显渐渐处在了下风,明明已经接近了内营,却又被逼得步步后退。
……天这样黑,战场又这样乱,对夏侯惇来说,他根本看不清对面究竟有多少人,他只能凭常理估计,既然能压制住千余人的郝萌,那必定是吕布的主力来了。
既然吕布的主力都来了,而且战斗力还这样彪悍,夏侯惇理所当然地打定主意,装也要装出并州军骁勇善战,大汉忠臣的模样——
他正是这样下令,命令士兵从后方夹击郝萌!毫不留情!
这支人数虽然不多,但各个都是精兵的军队进入这片烈火焚烧过的战场后,叛军一下子就崩溃了。
那些士兵没有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坚持战斗的本事,他们勉力维持的阵线仿佛也被烈火洗过,荡然无存。
他们仓惶而绝望地向着四面八方逃开,再被兖州军围杀,一腔又一腔的鲜血倾洒在焦黑的荒原上,渐渐显露出他们在正面的敌人。
那并非数千并州军。
那充其量只有二百余人。
见到叛军退散,他们也没有去追,而是在为首军官的命令下,重新修补过阵型,而后严阵以待。
在烈火熊熊的战场另一端,那名指挥着这微不足数的兵马的武将面容渐渐变得清晰。
他的铠甲上满是血污,一块肩甲已经碎裂脱落,但他仍然站在那里,在火光与黑夜的交织里,像一座山一样,像一位天神一样,守着内营的大门。
第374章
叛军虽然散了,但主谋并不曾散,他身边还有几十名扈从,决心与他并肩战斗到死。
那人在黑夜与火光中喘息着,颤抖着,却不敢再继续向前,只能用身体里最后的力量咆哮着:
“高顺!你凭什么阻我!吕布看你不过一条狗罢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身旁有士兵向前一步,弯腰从面前的尸堆中捡出一块铁牌递给了他。
这位身材高大的将军扔下手里已经被劈出两道裂痕的藤牌,换上了那面新的。
他看向那人的眼神冷极了。
“背主之人,不肯引颈受死,徒增笑尔。”
“我哪里背主!”郝萌歇斯底里了起来,“天下哪有这样的主君!他偷了我妻!”
“你哪一个妻?”高顺冷冷地问道,“郝萌,你将发妻弃于并州,又见续娶之妻出身寒微,便弃她如草芥,娶了现今的世家女!若以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论,你又怎敢这般理直气壮!”
郝萌一瞬间愣了。
他是个鲁直的武将,脑子里能装下的东西简单至极,被高顺这样一质问,那颗本来就不怎么灵活的脑子就不转了。
他要想一想该怎么骂回去,但高顺讲这些话的本意根本不是要替郝萌梳理他一直以来始乱终弃薄情寡性之类的男女情感问题的。
趁着那张粗糙的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高顺大踏步向前,三步并作两步,踩着面前尸堆,全力一跃,刀光便猛然到了郝萌的面前!
当夏侯惇终于在混乱的火光与浓烟间寻到了这片战场尽头时,他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郝萌身侧的扈从比这位主君反应快得多,刚想冲上前挡住高顺,高顺左手所持盾牌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那面盾牌用在普通士兵手中时,最多也只能将人推开,但在高顺手中仿佛有了排山倒海的力量,那个扈从还未稳住身形,便被盾牌砸飞到了一边,口鼻出血,站不起来。
郝萌此时才刚刚惊醒!
这是高顺!马战吕布天下无敌,步战高顺却是营中少有对手的武将!
他怎么能乱了心神,他怎么能被迷惑!他——!
那柄环首刀狠狠地劈在了他的头上,于是视野里的高伯逊忽然变得模糊,然后与浓烟、火光、战场、惊呼一起,归于黑暗。
火越来越大,烟也越来越大了。
这个理应是大汉最有秩序的地方,秩序正在崩溃。
有溃兵在劫掠杀人,有官吏被杂役推进了火堆里,有宫女被尖叫着拖走,还有公卿坐上了车,颤颤巍巍地准备往外逃时,被人推下车来。
能开出这样一条道,还是多亏了天子那架金根车,尽管当它穿过浓烟与火光时,车上精美的朱漆立刻被烤裂,碾过正在燃烧的尸体时,车体上代表星辰日月的金屑洒落一地,但它终究是磕磕绊绊地被太仆驶出了营地。
有了金根车的指引和开路,公卿们或骑马,或坐车,总算是可以奋力逃离这个营地。
吕姁原本也可以跟着这些公卿一起逃离,但她不得不在混乱中寻到她的母亲严夫人,再想办法一起离开,这就耽误了些时间,而那些最有权有势的公卿们也已经紧紧跟着金根车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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