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似乎起了骚动,有人眼睛红了,有人痛哭失声,有人破口大骂,他们渐渐汇聚成了浑浊的巨浪,向着土台下那十几个头人而去。
有鲜卑妇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捡起了一块石头,砸向了一个头人!她凄厉地大叫着陆悬鱼根本听不懂的话,那样愤怒地咆哮着,声嘶力竭地控诉着。
那些头人被捆得结结实实,不能走,不能动,甚至连嘴巴也被堵住,只能呜呜咽咽地拼命求饶。
但那样的求饶与悔过是苍白无力的。
于是有更多的人被她感染了,他们一步步上前,有人捡起了石头,有人努力地伸出了手,手指越来越近,抓向了那个身上藏了珠链的头人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但司马懿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行动,也上前了一步,正好挡住了她。
“将军不忍杀人,”司马懿微微笑道,“难道连鲜卑人自己的决定也要阻拦吗?”
她停住了脚步,叹息了一声。
“我不阻拦。”
“将军不该阻拦,”司马懿轻声道,“那些头人是有兄弟子侄留守在草原上的,他们的血脉是杀不绝的。”
……杀不绝,意味着什么?
这些头人不是被她所杀,而是被他们的族人所杀,甚至未受胁迫!这对于鲜卑奴隶主们来说,是刻骨铭心的背叛!
十几个部族的头人,都惨死在自己族人的手里!
那些鲜卑人愿意背井离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管理吗?
在此之前,他们大概是不愿的。
在此之后,他们还有别的路好走吗?
他们甚至将要惧怕留在东郡的每一天,因为魁头和骞曼这两个鲜卑最大部族的首领都在这里!他们之中哪一个也不会容忍这群贱奴反叛!
下面的场景越来越血腥,越来越惨烈。
狐鹿姑早已一路小跑回到土台上,于是三个人一起沉默地注视着下面这一幕。
没过多时,那些鲜卑人终于从这场复仇的狂欢中清醒过来。
有人瘫软在地上,有人又开始哭泣,而更多的人下意识将两只血淋淋的手擦一擦自己的衣衫,再抹一抹自己那张血淋淋的嘴。
他们最后终于将茫然中透着恐惧,恐惧中又透着希望的目光望向了土台上的贵人们。
第397章
陆悬鱼准备将那些鲜卑人迁走的消息还不曾传到濮阳。
中原许多地方称得上十室九空,田地荒芜,更不用提还有许多人迹罕至的丛林与沼泽,万余人丢进去如同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但她的确是需要仔细谋划这件事的。臧霸那里有粮,但仓亭津到濮阳的道路又一次被切断了,她必须得数米下锅,一边继续备战,一边谨慎地管理和安抚她的军队。
诸侯混战,许多流民背井离乡后,有些会在路上死去,有些会在路上被豪强世家拦住,为了一口吃的,情愿或是不那么情愿地变成田客苍头,然后在下一次案比时被主君所“遗忘”,顺理成章地成了隐户。
不会种田也不要紧,比如说可以去盐场制盐,比如说也可以去矿山挖矿,豪强们有无数笔生意需要廉价人力资源,甚至语言不通也完全没关系——有皮鞭就够了。
她因此需要大量的基础官员负责照管他们,保证他们不会惹是生非,也保证他们不要受到地主豪强的欺凌,引出什么祸端。
能够管理这些鲜卑人的官员也很难选拔——比如说要清廉、正直、有耐心,要懂得恩威并施的手腕,要保持对鲜卑人的威慑力。
……但她从哪里选这样一批官吏来管理这些俘虏呢?
张超是没有这种烦恼的。
他领五千兵,前去阻拦骞曼的军队时,就同鲜卑人打了颇为狼狈的一战。
鲜卑人的铠甲武器都十分简陋,不如汉军,开战之后便节节败退,这甚至给了张超一种飘飘然的快意,以为自己的确是可以轻取下这一仗的。
看看那些漫山遍野到处乱跑的胡人,他们不是一触即溃吗!
打完这一仗,解了仓亭津之围,他也可以给小陆将军报个喜讯了!
士兵们的追击几乎是带着狂喜的,军官们也要被这场胜利冲昏头脑时,有参军冷不丁地开口:
“孟高将军,那里是不是有些眼熟?”
“这样一条路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张超笑骂道,“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闭着眼睛也——”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条路既然是去范城的,便是往黄河边而去的。
黄河岸边总有许多土堤,一层接一层,将咆哮的黄河挡在外面,将田地护在里面。
前面不远处便有那样一条土堤,不久之前他在这里与冀州军决战时,张辽的并州骑兵就藏在土堤后面,待得时辰正好,颜良也率军追击到土堤下方时——
张超的额头上猛然惊出了一层冷汗!
“快!令他们后撤!”他大喊道,“闻金不退者!斩!”
汉军如潮水一般涌来,又如潮水一般渐渐退去。
当退到某一条看不见的线上时,那些士兵重新开始寻找自己的同伙,一个挨着一个,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土堤上的鲜卑人含糊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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