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刘备听说曹操的营中有了些动向,很像是要出营与他决战时,这位鬓间也已经有了银丝的中年人兴奋得跳了起来。
“曹阿瞒真愿与我决一血战?!”
孙乾摸了摸小胡子,“曹公既擅兵,又擅谋,主公不可不防啊。”
这个也瘦了一大圈儿的统帅冷静了下来。
“咱们是该谨慎些。”
他要怎样排兵布阵?
襄城之西有令武山,其上有楚令武将军景缺之墓,山下地势复杂,有泽有沟,斥候报来说在山下见到了兖州军的踪迹,不可不防。
徐庶拿来地图,展开后一一分析山势与沟壑,其中可能的伏兵,可能的动向,我军又当如何戒备反制。
这位谋士在附近的地形上花了很久心思,分析得也近乎尽善尽美,他甚至还做了几个预案,如何去反包围兖州军,如何穿过令武山,杀曹操一个措手不及。
他与这一群武将们研究排兵布阵的细节时,贾诩就坐在一旁,与其他人隔开了一点距离,于是有仆役经过他身边时,立刻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草药香气。
……传言这位先生谨慎得紧,虽然为了前途富贵,不得不留在营中效力,但每日都要用草药熏蒸自己的衣服,吃喝也都自己开一个小灶,比病人还要娇贵一点。
……就有中军营的护卫偷偷吐槽,看他衣衫也很朴素,生活却这样精细小心,恐怕全部心力都用在这上了,真不知道他留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用。
这位高冠博带的文士静静坐在那里很久,一直等到这群武将终于议定了一个作战计划时,突然开口了。
“明公不必多思多虑,待明日出阵时,只要看一看曹公的举动便是。”
所有的脑袋一起转向了他,但最先开口的还是贾诩的旧主张绣。
“先生,如何看?”
“若曹公明日在前军,明公可率众以击后军。”
关羽皱起眉头,“彼军之势并不弱我,若我击其后军,必薄双翼,待彼军击破中军,令我左右翼不能相顾,又当如何?”
贾诩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小陆将军既已过河,曹公已无求胜之心。”
“他若无求胜之心,为何又要与我决战?”
武将们还在纷纷表达自己的不解,但徐庶已经恍然大悟。
“曹孟德欲壮士断腕乎? ”
刘备曾经有一段非常艰苦的日子。
他守在下邳城中,被曹操掘河放水,淹没了房屋粮仓,所有人只能爬上屋顶,忍饥挨饿,连一口干净的水也喝不上,一口热乎乎的米饭也吃不到。
但更可怕的是,瘟疫与饥饿席卷了整座城池,先是百姓开始死亡,然后士兵也跟着大批死亡,每天都有人被守军从城墙上扔下去,而在城墙的内侧,初时还有哭声,渐渐哭声也就弱了。
曹操那时在做什么呢?
他在城外守着,在干燥清爽的高地上扎营,在捧着一卷书,沉默地听着斥候报告每天城里丢出了多少尸体,估算守军还能坚持多久。
刘备的守军坚持了那么久,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但他想一想也就释然了。
有关羽和陆廉竭尽全力地从南往北,击破他布置下的一道又一道防线,只为救援他们的主公,城中听说了这样的事,自然士气大振,刘备最后也坚持到了援军到来。
现在风水轮流转,渐渐有了被包围风险的变成了曹操。
刘备的兵马越来越多,包围圈也渐渐成型。
他若是继续守在这里,就要将自己置于刘备曾经的境地——当然,他身后是有一位至交好友可以当他的后援的。
曹操的确是这样对自己的将士们说的,只要袁绍渡河,与他并肩作战,战局将会瞬间改变,如摧枯拉朽,消灭掉刘备所有的兵马。
“但他心里可不这么想。”
浑身散发药味儿,就差把“怕死!”写在脸上的贾诩将两只手笼在袖子里,这样平静地说道。
“曹公欲逃,明公欲追否?”
第438章
曹操想逃,还是想决战,对于刘备来说是一个很煎熬的问题。
而对于程昱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问题。
他和旁人都不同。
他郁郁不得志了一生,在五十一岁时受曹操征辟为寿张令,而后又因在吕布之乱中屡建奇功,封为东平相,渐渐成为曹操亲信,也是除诸夏侯曹外,在兖州极有威势的一个人。
家乡的人谁能想到呢?在这个“五十不称夭”的年代里,一个五十余岁的士人应当专注于含饴弄孙,平静地享受着他的晚年生活。他这一辈子也许曾有遗憾,但那些遗憾应当在鞭策子孙不断奋发中释然。
而程昱与他们所想全然不同,他这一生的遗憾没有交给任何子孙来完成,他选择了在胡须花白的年纪出仕,并且成为天下皆知之人。
这一切都是明公带给他的,而他发誓要用自己全部的精魂与血肉来回报他。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元让无干。”
程昱又恢复了平静的神采,甚至伸出手去,拍了一下夏侯惇的肩膀,但后者的额头上慢慢显出一粒冷汗,顺着苍白的面颊滚下,最后落在深色的前襟上。
他整个精气神都凝固在这一瞬,因此声音也像呓语一样。
“文若毕竟……”
程昱“嗯”了一声,将眼睛向上抬起,眼仁下面的大片眼白露了出来,冷森森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