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士兵忍不住了。
“将军问你们话呢!”他嚷道,“敌军将至,将军军务繁忙,却特地来见你们一面!你们怎的不开口!”
“是担心敌军的事吗?”她又说话了,“不要担心,他们伤不到你们。”
她这样说道,“再多的敌军也伤不到你们,只是明日也许这里是战场,需要你们暂时退到我们的阵线后面……”
陆廉的话还没有说完。
打断这样一位贵人的话是极其不合适的,尤其她不仅是一位将军,她还是一位女侯!
但那个打断她的人脑子里已经听不进去什么话了,他在自己的脑内完成了给自己打气的任务之后,就竭尽全力,像是嘶吼一样把话说出来了。
“将军!小人不退!小人也可以当兵!”他这样吼道,“将军!发小人一把兵刃吧!”
“我们也可以!”
“将军!”
“将军!”
这样的声音忽然从这一群群泥腿子中迸发开,其中间甚至还有十几声尖细而响亮的妇人声,就这样响彻在太阳将要落山的营门前。
小陆将军似乎愣住了。
第445章
在田豫带走北海仅剩的兵马之后,北海东莱两郡就只剩下少量郡兵充作守军。
这其实很不安全,因为即使不提盘踞平原的袁谭,就连贼寇来犯,孔融也是打不过的。
诸葛玄倒是安慰过孔融,“现下刘使君虽在豫州,但下邳有圣驾在,必然少不了兵马拱卫,若当真形势危急,咱们大可修书一封,去下邳请来援兵。”
他这样说的时候,腰板挺直了一些,清秀的脸上也带着温和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自信又骄傲。
但孔融还是很怀疑地又看他一眼,尤其是看诸葛玄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睛下面……也跟着微微弯起的青黑色眼袋。
当这位青州刺史的目光停留在诸葛玄脸上的时间久了,这位东莱太守的笑容就渐渐凝滞了。
“……文举公?”
“君夏此语,”孔融问道,“究竟是好言安慰我,还是发自肺腑?”
诸葛玄的腰板一下子塌了一小块儿,就像是华美的朱漆从柱子上剥落下来,露出了素色的木头底子。
“在下此言,虽非肺腑,但也并非信口之谈……”
他这样说完,停了停,终于挪开了望向孔融的目光,“此皆我家二郎之言……”
孔融点了点头,没吭声,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诸葛玄是很害怕的。
他从豫章回来并非贪图富贵,而只是为了几个侄子侄女的安危。
他受了刘备的举荐,来东莱当太守,也并非为太守之位,而是存了报恩的心思。
现在袁刘混战,青州处于袁谭威胁下,小陆将军又将全部兵马都带走了,他每日里就又开始食不知味,寝不遑安,一心想要给孩子们送回琅琊。
……二郎已至及冠之年,这没错,但二十岁的诸葛亮,在他叔父眼里也还是个孩子!
至于他自己,诸葛玄是做好了拼将一死酬知己的准备,就打算死守郡治黄城——反正不管谁来他都打不过,既然这样也就轻松了,不管谁来,他都从城墙上跳下去不就完了吗?
诸葛亮在青州各地跑了大半年,被匆忙喊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一脸壮烈的叔父。
这位已经身长八尺的青年被叔父拉着手,抹着眼泪,一句句交代后事,要他早睡早起,读书不要太晚,娶妻也不要挑对方的相貌和家境,要多看品行,有事可以去寻小陆将军,记得把唱《梁甫吟》的习惯改改,以及跟朋友们在一起不要说大话,令时人异之等等。
二郎低着头,叔父说一句,他跟着听一句,直到叔父说累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叔父,刘使君既迎圣驾于下邳,必留守军,若袁谭来攻,必有援军至此,叔父何必如此担忧呢?”
“刘使君亦于襄城苦战,如何顾得上咱们?”
诸葛亮笑眯眯地,从叔父的手掌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拍,“叔父可是小陆将军亲自从豫章请回来,又受了刘使君举荐的太守,何故这般看轻自己!”
尽管听到了这样鼓舞人心的话,孔融还是没有被真正安慰到。
他和诸葛玄都是同一种士人,对于战争一窍不通,对于天下大势也只有模糊的概念。
他们行事只凭道德感,因此诸葛玄寻思兵临城下时就跳下去,孔融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
区别大概在于东莱的城池比较矮,跳了大概只能摔断腿,而剧城被田豫加高加厚加壕沟加木桩之后,跳下去没什么可能再遭一次罪。
他因此也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之中,半个青州都在这种煎熬之中。
远方并不是没有好消息。
小陆将军打了胜仗,小陆将军又打了胜仗,小陆将军大破鲜卑和乌桓,冀州军损兵折将,狼狈极了;
张郃将军打了胜仗,关将军打了胜仗,兖州军接连撤退,他们也狼狈极了;
但是这样的消息不能安抚上下士庶的心。
每次捷报传来,他们只能稍稍展颜,而后总要问一句,“那他们何时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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