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名官吏到了繁阳之后,都得到了一份厚礼,远超出他们将这件事报上去能获得的奖赏,以及有可能承担的风险——大监军自然是主公面前最为倚重之人,但其他几位与大监军关系不那么融洽的使君,他们也是一个都惹不起啊!
张郃是被举荐的,孟岱也是被举荐的啊!
于是靠着小心操作,靠着互相倾轧的大环境,靠着金钱的力量,繁阳令最终安全过关了。
但这一次与上次不一样。
上次琢磨他的只有沮授,这一次却有一群人,因此繁阳令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小心,工作起来也更加努力。
整个繁阳城的老百姓都被他折腾得怨声载道。
地面是要敲平的,间距是要一致的,天晴时要洒水,下雨时要填土,城里没有那么多杂役,通通征发百姓的劳役,一分钱不花,还要百姓们自带干粮;
民宅是要干净整齐的,土墙要刷一刷,房顶要铺一铺,发霉的干草赶紧换下去,盖在窗户上的破席子赶紧换一张新的,这些自然也不是县府发钱,百姓们也得自食其力;
百姓们衣冠是要整齐干净的,衣衫褴褛的人赶紧买一套衣服去吧,要是没钱买,就别出门了,出门的话免不了吃几棍子;
但这些要求是互相矛盾的,比如说衣衫褴褛的人既然不让出门,那又怎么修补屋顶,怎么平整路面呢?
县府最后还是忍痛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整了点麻出来,一家一户地分给百姓们一些,免费的,不要钱。
但名声还是坏了,家中的妇人少不得一边忙碌着纺线织布给全家缝补衣服,一边激情大声辱骂。
……当然也有少量百姓从中获益了。
比如那个货郎,之前因为战争而滞销的各种商品都突然间走俏,比如针头线脑,比如草鞋或现成的麻布,比如一张草席。
……草席迅速脱销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个货郎又不得不忍受妻子的指责,这次不是指责他卖得太慢,而是太快。
有小吏检查到他家的时候,指出他家也需要一张新草席,但那时候他已经将所有的草席都卖光了。
那天晚上,他熬了很久的夜来编一张草席,以至于灯油用得太多,又被妻子骂了一顿,憔悴极了。
总而言之,现在繁阳城已经被收拾出了一番新气象。
道路干净又平整,两旁的房屋也是如此这般,街上的行人穿着可以遮蔽身体的衣服,相互打招呼时,即使是不识字的黔首也会彬彬有礼。
即使是天子驾幸的濮阳,恐怕也没有这样的排场了,毕竟陆廉在这些事上是出了名的粗心大意,哪怕天子在金根车上因为颠簸而磕破了嘴唇,她也不会升起半点愧疚之心的。
繁阳令对自己人这样折腾,对外人倒也一视同仁。
他创立了十分繁琐的规定,出入城的人都需要登记得十分详细,防止细作什么的进城,而这座城又不比以往,于是城中的奇怪现象很快就蔓延到了城外。
高顺来到这座城前时,发现了这里很不同寻常。
一般来说,护卫城池的兵马应该在城内,而不是城外,尤其是这种屯粮的城池。
但城外有好几处军营。
那些军营看起来也很怪异。
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是哪家贵人来这里消遣秋游,栅栏和箭塔没建起来,但是出来进去总有不少仆役,其中甚至有不少美貌婢女,嘻嘻哈哈地结伴出入。
有些规模大一点的营寨,里面能看到旗帜,有些规模小一点的营寨,也看不到什么旗帜。
陷阵营的斥候在附近小心翼翼地转了几圈也不能理解这种情况,最后报告给了高顺。
想进城不太容易,高顺心想,但这些松散的私兵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营中所携辎重里,”他问道,“有没有彩缎丝帛?”
“没有。”
“……金玉玩器呢?”
“……也没有。”
上首处的将军问得勉强,下首处的军需官答得也很勉强。
将军沉默了,军需官悄悄地抬头,看向他的将军。
将军穿着一件补了几个补丁的罩袍,罩袍原本是红色的,当初还是温侯赏赐给将军的,他穿了这些年,渐渐褪色得快要看不出那明亮如火的色泽,倒是上面几个破洞都被将军差人用红色的布料补了上去。一眼望去,好像星星点点的血迹。
将军站起身来,罩袍里铠甲上的甲片互相碰撞,发出了轻轻的响声。
罩袍虽然有些破旧,但那身铠甲却颇为坚固,汗水和征战无时无刻不在腐蚀它,而他用每天晚上卸甲后的细心养护令它始终保持着还不错的状态。
即使细心养护,上面许多甲片也有了不同程度的凹陷与兵刃的残痕。
他们的将军也没有世家子白皙俊秀的面庞。
他肤色黝黑,手上带着数道不容忽视的伤疤,以及长年累月拎着刀盾生出的茧子。
那怎么看都是个身经百战的武人,与只贪图享乐的世家子截然不同。而自将军往下,整个陷阵营都透露着这种气质。
因此他们想伪装……就很不容易。
高顺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
“营中可带了桐油与干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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