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陆廉遣散的青州溃兵一股股地四散开,其中一群也混进了白马城,他们太不起眼,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因此他们也可以笨拙地重新捡起过去的手艺,跟在那些勤劳踏实的民夫身后,赚一点残羹剩饭。
能吃饱,也不至于受冻,但离富足还差得远。若是以往,他们可以大喇喇地冲进那些冀州人所在的窝棚里,拔刀逼着他们交出身上所有的钱财。
但现在城中有陆廉的军队在,谁也不敢这样造次,便只能继续看着那些民夫和流民混在一起,忙碌又快乐地赚钱。
他们又羡慕,又嫉恨,但这种嫉恨慢慢又转化为另一种感情。
——那些冀州人活得好,还不是因为他们帮了小陆将军?
——咱们要是也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小陆将军,肯定过得比他们还好啊!
——可是有太史将军在,小陆将军麾下的青州兵是什么模样,她岂看得上咱们?
他们像一群流浪狗,冬夜的寒风里只能蜷缩起来,一边相互取暖,一边舔舐自己身上秃了一块又一块的疤癞,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别个吃饱穿暖的狗,最后呜呜咽咽地趴下,歇了那些坏心思。
——且先跟着她吧?
——小心些,别犯了将军的律令,别招惹那些民夫。
——反正咱们跟着流民走,怎么也不至于冻死饿死,且待来日看看。
他们这样商量着,万一,万一有什么机会立个功呢?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畜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只是在这个阴沉却并不冷酷的冬夜里,模糊地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第528章
过年了。
炉火很旺。
工匠眼泪汪汪。
哪怕是田间的农夫,这个日子总也该回家歇歇。
百姓们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竹子,整座剧城到处都是一片爆竹声,噼噼剥剥的,像是伸出许多只无形的小手,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年兽往外赶,将那些还在外面奔波的人往家拉。
家里炖好了肉汤,当然还有桃汤,有椒柏酒,有五辛盘,殷实些的人家还有新衣服新袜子。
所有人都要在前一天烧桶热水,给自己浑身上下洗洗干净,再来迎接这神圣又幸福的一天的。
……除了铁官。
通红的炉火没日没夜的燃着,照亮了剧城的小半个冬夜;叮叮当当的声音永无休止,连最后一窝在附近定居的黄鼠狼都不堪忍受地搬家了;滚滚烟尘将每一个进出铁官的人脸上都涂层极其辛苦的颜色,让人一见就心生怜悯。
“这是小陆将军要的东西,”工官们这么说,“她要的急。”
“小陆将军要的再急,那也得过年啊!”工匠们这么抗议。
“再辛苦几天,”工官们又劝说道,“辛苦几天就能交货了。”
“小陆将军再等几天不成吗?小人就想回家过个年。”工匠们还是不同意。
最后工官们的上司走出来了,那是个长得很英俊的青年,个头很高,看起来和颜悦色,就是挂着俩黑眼圈,脸上还浮着一层模模糊糊的灰。
“诸位辛苦……”
工匠们撇得很夸张的嘴稍微往回收收。
这位小先生虽然年纪轻,但很有手腕,平时待工匠们很和气,但谁要是犯错了,罚起来也不含糊,再加上他在铸造这项上还颇有些高明见解,再资深的老铁匠也要心悦诚服,因而大家见他出来了,倒还很给面子地不嚷嚷了。
小先生看看他们,又搓了搓手。
大家虽然不嚷了,想回家过年的心还是很坚定的。
小先生叹了一口气,看向工官,“岁除将至,让大家回家吧。”
所有的工匠都睁大眼睛,马上就要欢呼起来!
“不过,”小先生又说,“要是有人愿意留下,每人发一缗钱。”
一缗钱!
那就是一千钱!
工匠们互相看看,眼睛里都冒出了浓烈的挣扎。
他们当中必定有人留下,但也必定有人回家。
……但其中还有可怜虫,明明是为了与妻儿团聚才放弃了加班费的,结果夫人一听自家夫君放弃了什么,立刻毫不犹豫地又将他送回来了。
诸葛亮自然也没回家过年。
尽管他弟弟跑来找过他,还抓着他的衣角摇了摇,然后又赶紧将手撒开了。
诸葛均很困惑地看着他哥哥,“阿兄,你怎么连衣冠整齐,面容楚楚都不顾了。”
灰头土脸的阿兄很想伸手去摸摸自己幼弟的头,但还是将手收回来了。
“阿兄有事要做,”他很和蔼地说,“顾不得这些。”
小豆丁扬起脸,“有什么要紧事吗?阿兄监造的那些兵器,早一天晚一天到,有什么不同吗?”
阿兄应当为他解惑,但他并未这么做。
“自然是不同的。”阿兄只简短地说了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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