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背上是有弓和箭袋的,但他们没摘下来。
隔着那条结冰的河流,谁也没有动手。
“快开春了,”他们都会用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一脚踩进去,冰裂了,谁个不怕?”
——可是,那不是死敌吗?你们在战场上,不是早杀红了眼吗?
新兵不解地问,老兵撇撇嘴,很不卫生地朝着冰面吐一口口水。
死敌吗?战场上也许是的,但下了战场谁认识谁呢?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为什么值得自己付出生命去报仇呢?
况且看啊!看啊!
老兵抬起头,指了指天上,新兵也跟着抬头。
云层间有羽翼展开,笔直地飞向他们无法到达的家乡。
——春天真的快要到了。
夜里的土地还是冷硬的,结了厚厚的霜,清晨遇见阳光,霜雪渐渐就化了外层白色的皮,露出里面透明的壳。
壳下面如果是泥土就再正常不过,但如果是枯草被冻结在其中,也有它的美感所在,若是有一朵枯萎的花,仍残存了三两分颜色,被冰雪凝结住,静待来年,那应当是荒原上最美妙的一幕。
但在透明的冰晶下,覆盖着残破的衣服,折断的长戟,这就只有诗人才能感慨欣赏得来了。
——究竟谁在早春的风里等着他归乡呢?
有人从战场边缘慢慢地走过去了。
赶着不愿前行的牛马,坐在车上,或者走在车旁,嘴里嘟嘟囔囔,很是不甘心,却又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柘城大营开始了修复与重建工作,每一根栅栏自然不是天上掉下来,而是需要去林中砍伐的。但方圆百里都已经被双方反复坚壁清野过了,你找不到一个走在荒野上的稚童,找不到一座燃着炊烟的村庄,找不到一口没有被封死甚至污染过的水井,自然也找不到成片的,可堪利用的木材。
于是大家各有各的办法。
袁绍的办法不用多说了,前线没有的东西就从后方运,过惯了穷日子的陆悬鱼是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规模的后勤调度工程。听说坐镇后方的大管家是沮授,大概一个沮授在宵衣旰食方面抵得上十个田豫吧。
……这么想对大主簿有点不友好,但她也很需要物资援助,尤其还得是在袁绍重重阻隔下运来的物资,这个活计最后没落在忙着支援下邳的田豫身上,应该算是他俩感天动地的战友情的表现了。
这个活计落在了那些拔掉帽冠,叩首告罪的世家身上。
大将军是个宽仁之人,对这些在战场上往返来回的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消息传出来时,军中是很有些人感到不满的。
——这一仗胜得何其惨烈,怎么能不罚那些蛇鼠两端的小人!
——他们当罚!
——他们当死!
这样的声音在营中起了一阵,又很快被压下去了。
“他们固当死,但大将军现下仍然用得到他们。”诸葛亮这样对钩镰营的士兵解释道。
“用他们?”有人立刻不平地高声反驳了,“难道用他们冲锋陷阵吗?!”
诸葛亮伸出两只手摆了摆,“用他们的家赀、粮草、仆役,天气渐暖,你们不需要他们运送木料的骡马辎车,难道也不需要防时疫的草药?”
士兵们短暂地被说服了,虽然还是有点不服气。
“微末之功,如何抵过!”
“功过自然是不能相抵的,”小先生很和气地说道,“但也不要小觑了琐碎之事,焉知胜负不因此而明?”
司马懿从钩镰营外走过,驻足听了听,觉得这个人是有见识的,知道安抚士兵,可见对大将军的确有用。
但找的理由不是太好,因为对司马懿来说,这些蛇鼠两端的世家豪强留也就只留一刻,等打完仗了,还是得找理由挨个清算掉!
把他们清算完了,自然又有一片留给功勋去占领的沃土!
当然,那群小人现在是有用的,除了掏家底给大将军之外,他们还有另一个用途。
大将军在埋首公务,司马懿进来也没让她抬一抬头。
他有点不开心,因为他是有一个好消息要报告的,但司马懿将这一点不开心克制住了。
“大将军,”他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放在案上,“有喜——”
大将军忽然停了笔,眼神很惊悚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喜。”她说。
咳。
她拆了那封由蛇鼠两端的世家豪强小心翼翼,千辛万苦地从冀州军营里搞过来的情报,看完之后不解抬头,“有喜的明明是牵招。”
牵招都督前军,并领入帐议事之职,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将军且细想,牵招是何出身?”
“冀州从事。”
司马懿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终于领会了陆廉这人说“出身”,就只说对方的出仕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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