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是之却对她姓甚名谁半点兴趣没有,转身便要走,却被她拦在面前。
她凑前几步,仔仔细细盯着他瞧,半晌后才道:“他们都骗我,说中原人瘦瘦弱弱的,连缚鸡之力都没有,我今日得见了你,才知道他们所言皆虚。”
阳光映照在少女的侧脸,长长的眼睫轻颤了颤,似都染了光亮,精致的脸庞微微泛了红,略带些羞涩却又直白道:“我觉得你很勇敢,而且……生得也极好看。”
这是肺腑之言,拓拔昭月生在西境十六年,还没遇到过一个像他一般好看的男子。
西境男儿多彪悍生猛,她不喜欢。
与少女的灵动活泼不同,简是之一张脸都浸满了愁容,一双眸子低沉着,并未瞧她一眼,只冷冷道:“方才我救你时并不知你是西境公主,你亦知晓,西境与大梁向来是仇敌,若来日战场相见,我不会手软。”
说罢,便直直离去,只剩拓拔昭月在原地气得跺脚。
她是整个西境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哪里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话,但气过后又觉得这个中原人实在大胆,他现在可还是他们西境手心里的玩意儿,嘴上再硬气又能如何。
拓拔昭月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微微勾唇一笑,心里暗道一句——走着瞧。
第72章 、能屈能伸
晴日一早, 简是之便被人带离了那座荒败的茅屋,一路上也不与他说明缘由, 两个彪猛大汉一前一后, 似押解犯人般赶着他走,若落得远了,尚免不了几下踢打。
自打简是之到西境来, 这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怪的却是,这两人引着他, 却是朝王宫中心走去。
须知如简是之这般, 可算是整个西境最末等的人, 哪里有机会去那深宫华殿之中。
简是之当下脚步渐沉,心内不免一阵思忖, 但如何想却也想不出什么来, 一时只存着随机应变之心思便好。
但当最终到了地方, 抬眼见了面前人,他不免双眸一沉,眉头微微紧蹙起。
眼前人不是旁人, 正是几日前他偶然出手救下的那位,西境的小公主,拓拔昭月。
她今日仍旧一身红色轻纱裙打扮, 干净利落又勾人眼球, 而与初见那日不同的是, 她配了额饰与耳铛, 若是仔细瞧, 也不难发觉她的指甲染了淡淡的粉色, 少女的小小心思藏在了精心装扮的每一处。
只是她所期盼之人对这些都浑不在意, 等到那两位侍从离开后,简是之冷言直问道:“你将我带来这,有何事?”
言辞冷漠,面容轻慢,拓拔昭月看在眼里,却是不恼,只将方才背在身后的两手霎时举到他面前,掌心里是一只小巧的瓷玉瓶。
“那日我见你手臂上有旧伤,就寻了这药来,想着给你涂上,伤也好得快些。”少女朝他粲然笑着,弯弯的月牙眼里浸满了稚气与欢快。
只是换来的,却是简是之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
“不必了。”
话毕,转身边走边又道:“公主莫忘了,你我本就是天生的仇家,来日必有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拓拔昭月嘟了嘟嘴,大梁与西境打仗这事她是知晓,但说到底她不过一个处世不深的小丫头,什么国仇家恨、你死我亡之类的事情,她尚且没什么太深的感悟,只是觉着眼前这个玉面小郎君生得好看,又救了自己一命,理应对他好些。
于是便出手拦住了简是之,黑葡萄般乌亮的眸子一转,心上一计,便道:“西境这地方可与你们那上京不同,整日里风沙吹着,就是肌肤再如何粗厚的人,不加护理也抵不住这般糙磨,你瞧瞧你,手臂上新伤叠着旧疤,再不涂药,定然是要生疮流脓的,到时候保不齐要将整条手臂都砍下来。”
这话说得简是之果真犹疑了,他自己的伤自己清楚得很,他深知拓拔昭月所言非虚,转念一想,他如今身居于此,本就活得艰难,实在犯不着再给自己找罪受。
大丈夫能屈能伸,用西境名贵的药材给自己治伤,他委实不亏。
脚步一滞,转身接过那玉瓷瓶,拓拔昭月方才隐下的笑靥又浮了上来,盈盈道:“我就说我没看错人,你果真是个聪明的。”
“既如此,你那间破屋子也不必再住了,我这院子里好多间空房子呢,选一间给你住便好。”
简是之实未想到她还有如此盘算,当下抬了眼瞧她,满腹狐疑不解。
拓拔昭月又笑道:“我说了父王最是宠爱我,我只跟他说,你得罪了我,我要将你绑在这,使些手段对付你,他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简是之没再推拒,既是西境王点头的事,他也拒绝不得,况且能住得舒服些,又为何要一根筋死磕?
江稚鱼与简是之的第二个孩子是在暮春时节降生的,生产过程并未如头一次般遭罪,不过几个时辰,便听到了十分有力的婴儿啼哭声。
只是这次简是之不在,守在殿外的是冯知棠。
第二胎是一位小世子,同他姐姐一样,刚出生便有了名字,佑程,是当初先皇亲自赐的名,承天之佑,前程锦绣。
边境安稳后,大梁百姓也都回归了从前安居乐业的生活,战争带给人们的伤痛都渐渐消散了,也没人会再提起当年的苦难了。
除了江稚鱼,除了齐王宫。
于她而言,这日子过得说快也快,说慢却也是慢,人前因着简是之的舍生取义之举,举国上下都更敬仰她几分,又加上圣上终年无子嗣,在小世子满两周岁时,简昀之下了一诏,令小世子学习为君治国之道,一应有关事体皆按着皇太子规制。
此举之意,不言而喻。
但人后,江稚鱼已不知有多少个夜里辗转难眠,每每瞧见身旁那空荡的位置,她都不由得一阵心痛如绞。
旁人常劝她,待到时日长了,这感觉就会慢慢变淡,最后全然没了,但距他离开之日,已是三年有余,她却只觉这般痛楚越发强烈,且全不是寄托到小世子或小郡主身上便能转移的。
她无法送信给他,他自然也不可能写信送来,只有在每年年关西境入京之时,她得以托人问及几句他的近况,而每每得到的答复不过就是他还活着。
只这短短一句,便是她一整年的希冀,只要她知晓他在人世的某一处尚且安好,那便已是最好,即使归期遥遥,即使生生不见。
一转眼,拓拔昭月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西境的规矩向来便是,想要迎娶公主,便要在众人打擂中夺得第一,只有最勇猛的男人,才足以配得上唯一的小公主。
但与西境旁的女子不同,拓拔昭月向来不喜欢那些粗糙的男子,大抵是她少时去过一次上京的原因,那时她便立誓日后定要寻觅一位有礼有义,风雅温润的男人做郎君。
现下她好似寻到了。
拓拔昭月趴在窗沿上,眼睛一瞬不瞬向下望着,唇边还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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