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为兰时,争标后他便会回宫。
待正殿内只剩下皇后与兰时两人。
兰时点燃了香篆,端到皇后正坐一旁的高几上。
轻呼了口气,缓步走到皇后正下首,端端正正行了跪拜大礼。
“姑母,兰时想到北境军中去。”
北境,是北境十六州的合称,先帝时,突厥猖狂,夺北境半数州府,彼时,是兰时的祖父一马当先,投身北境,同突厥血战多年,使突厥不能再进一步。
而后祖父战死,她父亲接下了这座担子,开始反攻,她的兄长们也都投身北境战场,包括她,生于宛城大捷,母亲临终留给她的小字,便是阿宛。
而后攻打永夜关时,她七岁,父亲与多位兄长战死,那一年她被送到姑母身边,九年间,她只去过宛城三次。
她卫国公府,除却她,也只剩下大哥、五哥,同十二哥十三哥。
她从前世而来,重生多日也不肯去想的上一世,是她走到最后,孤身一人。
既重活一世,若不能保全家人,保边境安宁,那岂不是辜负此生?
兰时正色,眼里满是坚定,“父兄皆在北境战场,从前我年岁小,留在北境也只是拖累。如今我已年满十六,我想同他们一起,夺回我凉国土。”
屋内烛火昏黄,可兰时眼里的决心,亮得皇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国公府的女儿,就该有这种魄力。
可是——
“你留于都城,何尝不是为了你的父兄。”
朝堂博弈权衡,卫国公府的处境,这一切的一切,才是兰时去往北境的阻碍。
“兰时知道。”
便是上一世的她不知道,如今的她也知道。
父兄手握重兵,便是官家不疑心,也会有人让官家疑心。
所以她名义上是幼失怙恃,教养于宫中,实则是留于京中为质。
换做上一世时,提这个主意会比现在容易。
因为一个一心向着太子殿下还备受家族宠爱的元帅幼妹,是最合适不过的太子妃人选不说,哪怕她去往北境,也定会为了太子殿下牺牲妥协。
比如,她上一世就亲眼看着,她的兄长用半数兵权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今生她选择不嫁太子,因此前往北境这条路,会走得格外艰难。
“姑母,兰时不会让您为难,如今告诉您,是不想有事瞒着您。将来兰时一定堂堂正正地走到北境去。”
皇后眼眶微红,抚上兰时的鬓发,眼里满是欣慰,“本宫的好兰时,一家人说什么为不为难,只要这大凉的皇后还姓姜,本宫的阿宛,一定能做你想做的事。”
兰时也泪含眼眶,自从她及笄,姑母便不怎么叫她阿宛了,说姑娘家大了,不好总被叫小字。
这一声阿宛,她其实已经有二十多年未曾听到了。
这一夜,兰时睡得极不踏实,梦里都是兵戈马鸣之声,一会儿是兄长战亡的军报,一会儿是她与太子殿下,彼时已经是陛下的争吵。
这梦境仿佛是要把她上一世所有的不如意通通过一遍。
而东宫的太子殿下,睡得也不安稳,他梦中,模糊到他看不到对面人的脸,却能很清楚地听到对方说:“请陛下放臣妾离去,臣妾死在北境,也算死得其所。”
那声音颇像兰时,却比兰时的声音低沉悲切。
他同兰时吵架了?
兰时竟然会与他吵架?
那梦境未停,有内侍官战战兢兢跪在底下报呈:“皇后娘娘的灵柩,明日要到城门了。”
梦中的感情太过强烈,惊惧悔恨绝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想逃离这种情绪的包围。
太子殿下猛然从梦中惊醒,脸上泪痕未干。
他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梦中那是什么?
他父皇?还是他内心的恐惧?
他看不清面目的那皇后是谁?是他登基后的皇后?还是母后?
他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伤怀,明明都看不见那人的脸,后劲儿竟然都这么大,索性披衣起来,点香静静心。
这熏香是兰时配的,送来给他的时候说这香里添了兰桂气味,静心凝神是最好的。
桂花香气何其浓烈,可他如今闻来,只有馥郁兰花香气。
那分明是兰时钟爱的味道。
他静坐片刻,感受丝丝袅袅的香气传来,倒真的平静了不少。
同样从梦中惊醒的兰时,也再难入睡。
辗转反侧之后,悄声自行提了盏风灯出去,在院中寻了个避风处坐下。
独自一人,静静体会这难得的静谧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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