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与兰时重逢,小丫头泪珠滚落的时候,她竟然也会难过,因为在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她,也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能有人还如同数年前那般单纯赤诚,很好很好,哪怕那人不是她,也是很好很好的。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沉默着吃自己碗里的东西。
直到收了碗,苏岐鸣才朝着程娘子轻声道:“娘子,她便是卫国公府的十四娘。”
常娘子手中的碗咣当落地,碎瓷散落,惊起一层细尘。
常娘子,素常都是眉眼带笑的,听了这一句,眼泪唰一下滚落。
她走到兰时跟前,浑身轻抖,伸手想碰碰她又顿住。
兰时站在苏岐鸣身侧,今日着男装不好行礼,于是朝常娘子微微颔首。
常娘子缓了片刻才勉强能开口,“原来你是珍珠的女儿,怪不得我觉着你如此熟悉。”
常娘子再难掩饰,丝帕覆面,轻声啜泣。
兰时也眼眶发红,珍珠,是她母亲的名讳。
如今京中已经鲜少有人提起了。
过了一盏茶时间,常娘子才慢慢平静下来。
“都长这么大了,珍珠一定会很高兴。”
常娘子想碰碰她,却试探着缩了回来,兰时见状,握上了常娘子的手,“我在母亲的手札中见过娘子,也读过娘子的词。”
中书郎家的千金常京萧,是她母亲的手帕交。
常家一门在苏尚书一案中也被波及,常中书体弱,死于流放途中,后来常家一门都失去了消息。
原来是又回了京城里。
“常姨母,得空可来卫国公府上,若是有兰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兰时必定不遗余力。”
常娘子擦干了眼泪,柔声道:“不必了,今日得遇故人之后,得知你如今安好,已经足够了。”
常娘子在兰时临走又给她塞了好些个装满了凉水1的竹筒,同时嘱咐她,“往后无事莫要过来了,京郊毕竟不比城内。”
来往行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她一个小娘子,来此处终究不安全。
兰时也不反驳,乖巧应了,凉水竹筒也一一收好。
走出好远,兰时还频频回头望那一方简陋的小摊子。
“不过初次见面,便这般投契?”
苏岐鸣替她分担了一半竹筒,两位清俊的小郎君,一人一捧翠竹桶,模样有些滑稽。
“看到娘亲手札中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很奇妙啊,这样也能让我想象一下,我娘亲曾经会是怎样的人,很开心。”
“我与常娘子相遇已有数年,她支这个摊子养活了许多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也包括从九年前那案子里活下来的人。”
若是没有常娘子,这些人活不下来,恐怕就只有操贱籍一条路可以走。
“常娘子的墨宝很值钱的,可又不能让人认出来,最初时只能变换笔体替人抄抄书,换些银钱,后来攒了钱便支了那摊子,前些年搬东西时伤了手,抄书的活计也做不得了。”
苏岐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毕竟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如今再提起,的确没什么波澜,况且,她也不想兰时跟着担心。
“那剩下的女子呢?都在何处?”想来必定不全是成年女子,不然便可以出来做活,不必常姨母辛苦支这么个摊子。
“这便带你去。”
二人行至一处破旧屋前,不过是一进院落,满满当当地住了五十多位小娘子,年岁不一,除却老妪与婴孩,其余年岁皆能寻见。
这也算是大凉的一个弊病,养育被遗弃的婴孩有慈幼局,赡养鳏寡老者有居养院。
可没有一条律法有言,若是有无家可归的适龄女子,应当如何。
所以不少女子最后只能投身勾栏瓦肆。
此院中人,年岁长些的,有替人浆洗衣衫的,有照顾院中年幼孩童的,亦有在一旁石凳上抄书的。
年岁小些的,便跟在年岁长些的身后,不吵不闹,乖巧地很。
屋中还有些身体残疾,不良于行的。虽衣着破旧,但都体面安静。
可见,照顾这里的人,是花了大心思的。
见苏岐鸣过来,都热热闹闹地打招呼。
兰时见状将手里的凉水给几个年幼的孩子分了。
其中一个,双丫髻的小姑娘捧着竹筒,笑得开心,“这定是常姨做的,我一闻便知道。”
“小宝真乖,进去分与祖母吃。”苏岐鸣揉了揉那小姑娘的头,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进了屋。
碍于她二人都是男装,并未久留。
兰时沉默走在苏岐鸣身旁,久久无言。
见兰时不语,苏岐鸣出言安慰道:“宽心些,大凉府衙,还是十分尽心的,入冬后有米粮银钱可领,不然单凭我与常娘子,定然坚持不了这么多年。”
“我知道。”兰时声音闷闷地,“我只是有些难受,她们中,有些婴孩时起在慈幼局,年岁渐长在此处,年老了到居养院,如此辗转,我真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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