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昨夜, 真仙不知因何事离开,他们得到了短暂休憩之机。
他们用最后的时间商量出了唯一的办法。
昨夜, 裂天山上的月格外明亮。
砚青燃烧了明烛留下的所有傀儡神符, 将大荒之中最后的神降傀儡悉数剿灭于此地, 听见不远处有战友在低声唱歌。
唱的是云州古老的曲调,悠远绵长,莫名带有一股凄凉的气质,似乎要将昨日埋葬于黄昏之中。
断断续续粗哑的歌声中,伴随着竹疏的诵经声,不知为何让人们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他们似乎都已经明了,眼下便是最后的时刻了。
以前未生变乱之前,砚青最爱没事跑到各地去听曲,他不像夜白那样是个音修,却也擅音律,偶尔还喜欢用叶子吹吹小调。
可惜了,这冰天雪地的山上,找不到一片叶子。
砚青如此想着,听到身后传来竹疏的声音,这位一向以宽仁温厚普度众生闻名的佛子哪怕在此刻,目光依旧澄净,他看着砚青说:“还有个办法。”
砚青抬头看着他,对方递来一张薄纸,缓声道:“上山前,我同和光见了一面,这是她给我的。”
砚青心头一颤。
明烛死后,素光尘失踪,自那个他们都不愿回忆起来的日子后,他再没见过素光尘。
薄纸上画了一张阵图,砚青不通阵法,但依稀记得素光尘常用的阵,并无哪个和图上画的相同。
砚青没问竹疏这段时日素光尘的下落,心头只有种庆幸,她还活着便好。
他用道印护着霜天晓离开了,眼下的情况,他们之中能多活一个,都是好的。
竹疏垂眸看到砚青的神情,神色未变,只是道:“她说行至绝路时,就试试这个阵法。”
他顿了下,又说:“她还说……她今日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砚青猝然抬眸,两人同时想到了今日真仙的突然离开。
若非这一夜的喘息之机,他们只怕今夜天未亮之时就已经悉数在这山顶之上停止了呼吸。
砚青指尖颤了颤,狠狠闭上了眼,再度睁开时,眼中只余一片决绝。
……
真仙感受到了这群弱小的人类的气魄已经改变。
日光昏暗,他看着这群来自低等世界的人们在同伴的搀扶下纷纷站起来,沉默着、影影幢幢地向他缓步走来。
他们的站位很是分散,几乎看不出任何的阵型,日光在他们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如此弱小的一群人,唯独能够被真仙放在眼里的,只有砚青一人,可这群微渺如蝼蚁的人,竟有一瞬给了真仙一种紧迫感。
但也只一瞬。
真仙因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紧迫感而感到有些恼怒,他眸光幽沉,玩味道:“我有些好奇,你要怎么从我身上剜肉下来。”
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哪怕身为境外之人,亲身来此会受到界域严重的限制和削弱,将他的力量控制在这个世界的顶尖,但对付眼前这群人,也已足够。
砚青咧嘴笑了声,眼神深不见底,哑声道:“那便试试。”
几乎瞬间,砚青身后的一百七十九人身上涌现出同样一种奇特的光芒,他们凌乱的站位竟在此刻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顷刻间,阵纹从他们脚下显现,阵法光芒大盛,将所有人的力量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圆融的整体。
可下一幕,却真正惊到了真仙。
自竹疏始,哪怕是极能忍痛的佛修也难免露出一瞬痛苦之色,随后便是灵魂硬生生被从身体抽离出来,而肉身全部的力量被同时抽离出来,向着砚青灌注而去,力量和灵魂同时离体,竹疏的肉身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停滞在了原地。
往后,一百多人的魂魄幽幽悬于空中,冷然的目光齐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真仙。
来自一百多人的耗尽心血的力量被阵法融为一体,悉数倾注入砚青体内,这样可怕的力量几乎将砚青整个撕裂开,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外力强势碾碎后又重组,剧痛之下砚青发出嘶哑的怒吼。
砚青的修为开始节节攀升,已然触碰到这个世界的顶点,气盈势满,清冽剑光包裹着砚青,让他哪怕是呼吸,都险些撕裂出数道空间裂缝。
真仙心中生出一种荒诞的感受。
他有一瞬啼笑皆非,没想到这群人竟打算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法来对付他。
可开始加快的心跳告诉他,这些蝼蚁成功了,他们成功让自己感觉到了紧张……以及兴奋。
天空中出现隐约的雷鸣之声,是对于此刻的砚青发出的警示。
他的修为已经已经超出了此界能够容纳的极限,飞升之劫即将降下。
砚青置若罔闻,微微阖眸后猝然睁开,眼底只余一往无前的战意。
于剑者而言,弃剑并非是真正的失败。
四季光华在他周身流转,四季剑法让这终年积雪的裂天山唯有此刻,呈现出了四季同场的奇景。
身后数百人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嘶吼,同样的怒容呈现在他们灰白色的肉身上,将他们永远定格在了这一时刻。
一百多人的呐喊,几乎发出了千万人的气魄。
汹涌的剑意愤而斩出,自砚青而出。
砚青本人化作一道当世独此一份的剑气,以万夫莫当之势,毫无保留地以命为剑,孤注一掷地斩出。
他想,曾经听明烛说过一句话,听说来自明烛的家乡,他听闻那句话,只觉得振奋和钦佩。
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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