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安家那件事,她劝过卿汝贤。可有什么用呢?
斐然去了,她痛不欲生。
午夜梦回,都是长子满是鲜血的脸,笑着说,娘,我不疼的,一点都不疼的。
她的斐然啊,那样一个明朗的、光风霁月的少年,老天爷却这么残忍,不等他弱冠,就夺走了他的性命。
卿汝贤亦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那一晚,他坐在烛火前,抚摸着斐然生前最爱穿的红袍,还有那给斐然准备的及冠礼,一坐到天明。
然后他做下了那个决定。
他要用安家满门的血,平息斐然的冤屈。
他说,他们卿家的孩子,要死,也是为国而死,怎么能够死在那种肮脏的算计之中?
既然他死的冤,那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要替他血仇。
安家那件事,他做的太绝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口气,他明明可以忍,可以不卷入这些朝堂争斗,带着卿家独善其身。
可他没有。
如今,反噬来了。
刘氏泪流满面,
他们父子何其相似,都是容易走极端的人,斐然至纯至善,像极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所以,汝贤爱他护他,就像是爱护自己的生命。
战场上九死一生,丽嘉那种地方,汝贤怎么能让他去?
第一次打他,生生打断了戒尺,也没能让儿子改变这个决定,还是她主动去劝,孩子长大了,何况是他们卿家的孩子,想要挣些军功回来给父亲长脸,也是常事。
斐然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他那像山一般宽阔的肩背被他爹抽打得血迹斑斑。
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似乎蕴藏了火光,眼风很正,声线是有别于同龄人的沉稳:
“儿子倒没想的那样多,军功不军功的还是其次,只边关战火蔓延,许多人连糠咽菜都吃不上一口。听说还有像枝枝那样大的孩子被随手丢弃、生生饿死在路上。我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心疼。儿子此番,绝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父亲,就放我去吧!”
他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少年意气,如此鲜明。
卿汝贤后来还是放了他去。他却没能遵守约定,如期回来。
世间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氏的手被卿汝贤紧紧地握着,他那当官太久,洞察世事,而显得过于锐利的双眼中,头一次流露出迷茫。
像是一捧燃烧到了尽头的灰烬。
“邀容你说,是不是官场沉浮久了,权力掌控的久了,心就变得冷了?对于人命,也不是那么在乎了?”
刘邀容知道他心中,是对学生有愧。
她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泪,“斐然,是你我的爱子。”
卿汝贤的鬓发已经全白,他眼皮松弛地耷拉着,喉头吞咽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像是干枯的树皮,没有半分生机。
他的语气因为太过平静,而显得好像没有什么感情。
脸上却带着一丝很是温柔的笑意说,“我梦见斐然了,就在昨夜,他陪我下棋。他说,他在地下过得很好,叫我们不要想他,只是这几年,有很多人陆续地找上他,向他讨债。他问,爹,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不是你同我说,社稷为重,君为轻,而小民的性命,最是可贵吗?难道这些,都是骗儿子的吗?”
“我也是像你这般同他说,斐然你,是我最爱的儿子。你知道斐然与我说什么吗?”
刘邀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卿汝贤回忆着,嘴角笑意淡了些。
“他同我说,镇玉,也是他娘的爱子啊。”
这一刻,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死死地压在了他们的心口,窒息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满手鲜血的人,要怎样才能再这样面目全非地活下去。更何况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骗局。
“报应,”卿汝贤咳笑起来,每一根青筋都爆起,“都是报应啊!”
刘邀容一瞬间,脸色亦是灰白无比,她垂下脑袋,将瘦弱的身体靠向夫君的胸口,慢慢变得平静,一如多年以前。
他们十指相扣,“夫君若是执意……便带着邀容一起吧。”
“父亲,母亲。”
突然,一道柔和的嗓音拂向了室内。
第70章 、【70】
卿柔枝平静地掀开帘子, 望着她这对同生共死的父母。
她小时候就知道,他们感情很好,所以这种场面她一点也不意外, 或许她来晚一点,卿府的家主便该换人了。
她平静对上母亲的目光, 唤了一声, “娘。”
再看向榻上的卿汝贤:“爹。”
刘氏立刻站了起来,脸上藏不住震惊:“柔枝, 怎么是你……”
卿柔枝环视一周,什么也没说, 突然走向墙角的橱柜,脚步一顿, 蓦地将柜门拉开, 一片鹅黄色的衣角垂落下来。她俯下身,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