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柔枝恍然大悟。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被情绪裹挟着,完全忘记了这么一句,充满了少年人羞涩心事的话语。
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那种遗憾的情感。
继而画面一转。
在那间阴暗的牢狱之中。
她看到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她的叔叔。卿墨鲤。
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人——他的身上都溅满了血。满是被各种刑具虐待出来的伤口,乱发糊在脸上,连五官都快看不清。
而他面前,是个少年。
当年掌管诏狱的,九皇子殿下。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褚岁寒了,仿佛还是那个陌上风流、鲜衣怒马的少年。
视线移向那个血人,卿柔枝一怔。她从没见过叔叔这样的神情,在她的印象之中,卿墨鲤是个极为和气仁厚的商人,看谁都是笑呵呵的,仿佛没有脾气。
但是此时此刻。
他看着少年的眼神里,充满挑衅和阴森。
卿墨鲤的声音也是阴气沉沉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做的有错吗?若非如此,陛下怎会重用于我。她岂能得帝王青眼?卿家又岂能死而复生?!若真如哥哥嫂嫂那般期望,嫁给一个氏族子弟,我们每一个人焉能有今天?”
“没有一个人能怪我!嫁给谁不是嫁,能够侍奉帝王之家,寻常人几辈子都修不来这样的福气!”
“不过牺牲一个小小的女儿,就能换得卿家数十年的锦绣荣华,她的生父、她的生母都不曾问罪于我,就连你的君父,大越的帝王,更是对我厚赏有加!你算她什么人,你凭什么为她出头?”
褚妄只有冷冷八个字:“皇后于我,恩同再造。”
卿墨鲤往地上狠狠吐了口血沫子,轻蔑一笑,“你不敢杀我。”
他目光自下往上,盯住褚妄,森然道:“殿下,你敢赌吗。”
“你敢拿你的性命、你的前程去赌吗?”
“你不敢!你不敢的!”
卿墨鲤有恃无恐地大笑起来,这几天褚妄对他百般折磨,却吊着他的一口气不让他死,除了是怕杀了他,没法向陛下交代,还能是为什么?
陛下,还有他的哥哥,甚至就连皇后,都一定会力保他!
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九皇子的那一边!
“到头来,你只会一无所有!”
然而他的颈项,却被一只手扼住。
“闭嘴。”少年冷冷道。
他那张毫无感情的脸上也是冰冷的,唯有一双凤眸深处仿佛被谁点了一把火,燃烧着浓郁的、难以熄灭的,名为仇恨的火焰。
他竟然在憎恨着面前的人,那样纯粹地憎恨着,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在憎恨着!
卿墨鲤觉得荒唐,但在这窒息的痛苦中,又咂磨出了一股莫名的滋味。
“你……难道你……”
勘破了面前人的心思,他瞪大了眼睛,嘴里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来。
他的一生蝇营狗苟,好不容易靠着出卖自己的亲侄女的贞洁,谋到了梦寐以求的太傅之位。
太子太傅,将来的帝师啊,他商贾出身也能有今天,是光宗耀祖的美事啊,再也不用看到哥哥厌烦的目光,再也不用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
他志得意满。
偏偏,这个煞星不肯放过他!
气恨交加之下,卿墨鲤不免想到一些旧事,从小到大,只有兄长能够得到父亲的青眼。
父亲总说,兄长聪慧博学,将来一定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而他,就只能沦为末流,染上一身铜臭。
凭什么?凭什么?
他不过是想过得更好,有错吗,他没有错!
颈骨断裂的最后一刻,卿墨鲤还在那喃喃念着——
“是你,是你错了!是你!是你对你的嫡母生出了不伦的念头!是你!是你,你才该死!你这个十恶不赦的畜生,你怎么不下地狱!”
他嘶哑地喊着,用仅剩的生命,竭尽恶毒地诅咒着面前的少年。
隔着冰冷的栅栏,卿柔枝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这一瞬她的脑子里掠过许多念头。
如果,陛下能够像对待太子那样对待他。
如果他的母亲还在这个人世。
这个故事,会不会不一样。
他们之间,会不会不用经历那么多。
但是,世事没有如果。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