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常也爱莳花弄草,倒要向许夫人请教。”
许夫人认真道:“是花了许多心血,花了心血也未必能养得活,裴夫人若非当真喜爱,不必虚掷功夫。”
裴三夫人当然不爱种花,这本是句客套话而已。
“听我家六郎说,令郎读书极用功,今科榜上有名,来年必能蟾宫折桂。”裴三夫人又夸起许夫人的儿子来。
许知远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放在哪儿都算少年英才。
谁知许夫人捧着茶盏啜饮,听完恳切道:“知远确实用功,但以他的天资至多考到进士,再往上,他考不中的。”
裴三夫人张口结舌。
连阿宝都瞪圆了眼睛,大人夸孩子,先是夸读书好。若读书不好,那就夸机灵劲。要是实在不机灵,起码能夸一句生得壮实。
许夫人却连这百试百灵的夸法都能给打回来!
阿宝原先觉着,这位许夫人极难相处,听她说完这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许夫人,根本不会客套话。
不会听,也不会说。
长辈们说话,阿宝和裴珠都没插嘴。
裴珠仔细听着,听到许夫人这句,她差点喷茶。
实在是花出毕生的忍功,这才堪堪忍住,从袖中抽出帕子拭拭唇角。
裴三夫人怔在原地,一时找不到话来接。
她想说句“夫人过谦了”,又怕许夫人再老实回她一句“不曾过谦,知远不行。”的话来,那场面可不就更尴尬。
幸而秋霞圃的女婢们见多识广告,园中养了一班女乐,一见场子冷下来,婢女便将曲单送上,请她们点曲子点。
裴三夫人大松口气,她是客,先点一支琴曲,又冲许夫人笑一笑,将曲单子送到她手中。
许夫人也点了一支,接着是阿宝与裴珠合点一曲。
古琴清幽,琵琶婉转,洞箫声一起,满室秋情。
阿宝时不时用余光瞥瞥裴珠,就见裴珠十分自在,听琴曲时不饮茶也不吃点心,不像阿宝她在音律上没什么造诣,听上一段就要喝口茶再尝口菊花酥。
等奏过了两曲,许夫人这才又道:“我这人不说虚话,也听不得虚话,交际多了难免要听虚言妄语。”
“上回在大报恩寺中见面,我若有失礼之处,给夫人赔罪。”
她如此郑重道歉,裴三夫人哪还会有气。
想想寻常交际的夫人们,可没一人似许夫人这样,她虽……虽怪癖些,倒是可以相交的。
心里又想到,珠儿若是嫁给这样的人家也不错,最起码婆婆心不藏奸。
裴珠低下头去,许夫人长相威严,没想到她当着小辈的面,也肯自陈错误,让人生出敬意来。
许夫人缓缓言道:“裴博士有傲骨,裴夫人才是养出了好儿郎。”
“什么不得以下犯上,不得以卑告尊,就因如此,世上才少有敢言敢谏的人。”
她声音四平八稳,一口气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阿宝听见许夫人夸裴观是“好儿郎”,不由自主打直了背,打心底替裴观骄傲。
裴三夫人也露出笑容来,可这事还没定论,她先笑后又忧愁,忍不住叹息一声。
打探道:“许夫人的娘家出了几位御史,此事……您可有什么消息?不论喜忧,烦您告诉我,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许夫人顿了顿,她来就是为了此事。
裴老太爷的为官为人,许夫人在娘家时便多有耳闻,以是在大报恩寺中见面,她并不想与裴家有什么牵扯。
裴老太爷那人,不提也罢。
裴观是学问好,但一个人学识不代表人品。
直到裴观宁肯背负恶名,直言上书弹劾宋祭酒,她这才信裴家三房与裴老太爷不同。这才会请裴三夫人赏花。
相看裴家女儿,倒不是今日赏花最头等的大事。
许夫人深吸口气:“裴夫人莫要担忧,朝中也不是无人支持令郎。”
御史那一批人,确实是支持裴观的。也不是全维护裴观个人,他们是在维护官员上谏的权力。
“裴博士只要不是信口雌黄,本朝的规矩,不杀上书言事人。”
裴三夫人听到这句,坐在椅子上冲许夫人微微欠身:“多谢许夫人,给我这枚定心丸。”再多的许夫人也难知道,裴三夫人更不便多问了,可来这一趟起码得到了好消息。
阿宝把这些记下来,回去要告诉裴六郎,要是宋祭酒当真让门生故旧反劾裴观,总有御史站在裴观这边。
等到菊宴过后,回到裴府已是傍晚。
裴三夫人留阿宝和裴珠陪她用饭,她今日已是耗尽了精神,只让厨房送了些牛乳山药粥来。
阿宝和裴珠一张小桌,裴三夫人歪在榻上,她赏了陈妈妈一碗粥几个小菜:“你也累了一日,下去歇歇罢。”
只让小满小雪几个在近前侍候着。
“倒没成想,许夫人是这样的人。”裴三夫人舀了口粥,米粥炖的酥烂,半是粥半是汤,她喝下一口,又看裴珠,“今日先谈了正事,旁的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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