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果单单说给别人听,仿佛也没什么问题,但叫沈如晚这样的修仙者听见了,莫名就有种离谱的好笑,明明真正的修仙者已经在章大少眼前了,他却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不得罪而已,转头巴巴地推崇一个所谓快要升仙的奇人。
人永远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无论那是否真实靠谱,章大少承认沈如晚确实有点奇异,但就是更愿意相信鸦道长。
“其实大兄这么做,也不是有多信这邬仙湖里真有什么能保风调雨顺的龙王,”章清昱又为章大少辩解,“若能修成庙宇,起码几十年都能留在这儿,这是岛上大家都能一直看见的东西,以后每次来龙王庙,也就都会想起这是章家人带着大家修的,算是本地乡望的一桩功绩吧。”
如平时组织耕作、谷雨祭祀之类的事,固然也能展现章家的影响力,却是只在一时、谁也留不下来的。
“章家如今虽然殷实,但在东仪岛也就待了十来年,于东仪岛民们来说,其实算是新户,舅父总担心一两代后根基不扎实,人走茶凉,后代要被岛民们赶走。”章清昱抿着唇说,“若能主持一些大变动,大家也能一直念着章家的好。”
这还是沈如晚第一次听起章家的过去,她从前对此当然也不会关心。如果不是章清昱在这里,她根本不会在意一个湖上小岛。
“我还以为章家至少在这里延续了几代。”她漫不经心地说,“既然这么殷实,为什么又忽然离开原先的乡土,来这里度日?”
章清昱轻轻摇摇头,“章家不是一直殷实的。”
起码在她外公那一辈,就是很普通甚至拮据的小户人家,到了章清昱舅父这里才忽然崛起发家。
这就让故事忽然带了一点传奇色彩的意味,沈如晚终于有点兴致。
章清昱抿着唇,正要继续说,目光在沈如晚身后一顿,垂眸招呼,“姚管家。”
第6章 风卷莲动船(六)
“姚管家是我舅父的义子。”章清昱给沈如晚介绍,“他能力极强、机敏灵活,很得舅父看重。”
章家毕竟也是临邬城周围数得上的乡绅,在东仪岛上说一不二,当然也是要有管家分担府里的大小事的。一般来说,会成为管家的人,都是家主的心腹,若是那种绵延了几代的世家的大管家,必然是几辈人都跟着府里的家生子。
章家的情况特殊一些,发家的年岁还没那么长,不要说有什么家生子了,往上数二十年,章家人连给大户人家当管家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章家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担任此职——章员外发家以前,在临邬城有个老兄弟,后来命遭横祸,全家相继惨死,只剩下一个三四岁大的幼子,正巧那时章员外撞了大运发达起来,就把老兄弟的独苗接来,认作义子。
待到这义子长大成人,就正式做了章家的管家,成为章员外培养给章大少的左膀右臂。
“清昱小姐过誉了。”姚凛年纪其实不大,比章清昱大上两三岁,但长身玉立,眉眼细长,很斯文的长相,看着便让人觉得他很是靠谱。他朝章清昱微微颔首,“都是义父抬爱。”
沈如晚看他,莫名觉得他和章清昱有些相似,倒不在于眉眼五官,而是待人接物的态度和气质。都是一样谦恭有礼、处处小心的态度,把自己的揣度和想法都藏在心里。
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在章家的处境又如出一辙,都是半亲半疏,既不能名正言顺地享受章家的少爷小姐待遇,又仿佛比寻常帮工更不同,不上不下的尴尬。
然而两人面对面站着,却仿佛十分生疏,连称呼也很疏远,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沈坊主,您先前问花农要的东西,府里都备好了。”姚凛偏过身,转向沈如晚,很客气,“还有些不确定的,也备上了,您什么时候要用,直接吩咐我便可。”
沈如晚挑眉。
她说给种花人的东西虽然都很常见,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全的,特别是东仪岛这种孤悬湖上的岛屿,和外界的交通没那么便利,物品种类也没那么多。世上永远是越繁华、交通越便利的大城市,物品种类才越是多。
她给章家人留了两天的时间,就是等着他们这两天乘船去临邬城把东西备齐的,结果竟然没用上?
“你们东仪岛的储备,还挺丰富的。”她有点惊讶。
姚凛微微笑了一下。
“您列出来的东西品类有些杂,岛上确实没有储备。好在都不是稀罕物事,我差人即刻去临邬城买来,如今倒都侥幸备全了。”他轻描淡写,仿佛说出来的事不值一提,“您若方便,现在便可去查验一番。”
沈如晚的记性还没差到会忘记章清昱是怎么一个人走到临邬城的程度,现在姚凛却说差人备车马即刻就能在两地来回。
“这可真是不巧。”她语气平平,却无端显得咄咄逼人,“章清昱,你在花坊里对我说得那么情真意切,我还真相信你们东仪岛对我是真心信服尊敬,这才愿意跟你来看看,没想到你们章家人是压根没把我看在眼里——你来请我,连辆车都不备,还得我带你回去,这是诚心邀请的态度吗?”
章清昱一怔,下意识辩解,“沈姐姐,我不是……”
说到一半,又隐有所悟,收了声,一面惴惴,又朝姚凛看过去。
姚凛从沈如晚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露出一点了然,很快地看了章清昱一眼,转眼又收回目光,垂着眼睑,静静地听沈如晚意有所指的质问。
这不是在质问章清昱,恰恰相反,这是沈如晚为了章清昱在质问他、质问他背后的章家人,既然能即刻安排去临邬城的车马,为什么却让章清昱下了船自己走着去?
同样是为章家办事,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我考虑不周。”姚凛不急不徐地说,语气很谦恭得体,“事情匆忙,原先早已联系好车马,只是当时突发急事,我手忙脚乱,便把这事忘了,没来得及告诉清昱小姐,没想到酿成大错,怠慢了二位,绝非有意。待会我便去义父面前自请受罚。”
章清昱闻言,不由看他,欲言又止。
那天晚上舅父临时差她去临邬城请沈如晚的时候,姚凛分明不在东仪岛上,而是去临城办差事,直到第二天才回来,那时她早已出发去临邬城了,就算姚凛再怎么周到,也来不及给她安排的。
可沈如晚这个贵客质问起来,姚凛也只能这么说,不然他又能怎么说呢?
做管家、义兄的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难道要对外人说是做舅父、做表兄的章家父子没这份心吗?
分明是家人,却也是外人。
她最明白。
“这样么?”沈如晚对姚凛的话不置可否,她说这些话本来就不是为了说给姚凛这个管家听的,管家说话不顶用,只有真正的主事人说话才有用,“那我就等章员外的消息。”
姚凛深深颔首。
“既然东西都已经备好了,多少也要去看一眼。”沈如晚也不纠缠,点到为止即可,不必动用任何武力,她也有的是办法让章员外按照她的心意做事,“姚管家若是方便,咱们这就过去吧。”
“您请。”姚凛彬彬有礼。
沈如晚神色平淡,迈步向前。
姚凛退后她半步远,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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