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她太过明白,她才希望旁人不必受这苦楚。
有些人受过伤痛便巴望所有人都和他一起痛,有些人受过伤痛却希望能帮其余人免于这苦痛,她是后者。
沈如晚摩挲着那镜匣,“我怎么收容钟盈袖的元灵?”
邵元康细细地说了许多。
“你闭上眼,御使镜匣中的禁止,感受这座钟神山的脉搏。”他说得玄而又玄,所幸仙途典籍也都是这般模棱两可的言辞,修士们早已习惯,“我刚认识盈袖的时候,她化作清风,转眼从山巅到山谷,美得灵动轻盈、不似此中人,所以后来,我叫她盈袖。”
沈如晚合上眼眸。
恢复了一半的神识不紧不慢地催动着镜匣中的禁制,很慢,远远比不上她状态巅峰时的游刃有余,可小心些也足够了。
她在黑暗里感受邵元康所说的,属于钟神山的脉搏和呼吸。
山峦也有脉搏吗?
在一次次的日升月落下,在一阵阵绵长萧瑟的风雪中,在数不清的万物复苏与衰减里。
有风来,拂过山岗,拂过冰雪,拂过每一寸被覆盖却未消逝的灵植,最终抚到她鬓边,吹动她发丝。
沈如晚神识蓦然一动,深深拥抱这浩渺清风,如同拥抱浩大天地、无边峰峦,汇须弥于芥子,将那无尽的风用力收拢,骤然收入那一个小小的镜匣中,又隐约察觉到什么东西在顷刻间被镜匣排挤了出去,归于天地,海阔天空——
云海翻腾,如天仙狂醉,漫把浮云揉碎。
而在那翻涌云岚后,日光倏然下照,如同碎金泻银,铺洒在冰冷的雪山之巅,刹那将皑皑白雪映成璀璨流金,神圣到玄妙。
日照金山。
沈如晚怔怔地望着那美到炫目的峰峦奇景,几乎忘却耳畔邵元康捧着镜匣喜极而泣的呜咽。
曲不询抚了抚她的面颊,一言不发地和她并肩站在那里。
璀璨流金映在他们身上,也镀上炫目光辉,一瞬千古。
第98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十)
“后悔吗?”曲不询忽然问她。
沈如晚微微偏过头, 用眼神传述疑问。
后悔什么?
曲不询并没有在看她,但接收到了她的疑惑。
“如果当初你在沈氏族地里没有反抗,跟着你堂姐随波逐流, 也许会比现在过得好。”曲不询说, “七夜白被掩藏得很好, 这么多年也没有暴露,你也能在里面分一杯羹, 还能和你的亲朋好友一起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除了一点浮名,什么也没留下。
沈如晚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 又收回了目光。
“跟着一起种七夜白,然后守在一个类似钟神山的见不得人的地方,等着你找上门吗?”她难得开了个玩笑, 但其实不太好笑, “如果我哭着求你放过我,你会心软吗?”
曲不询转过头, 定定地看着她。
他神容天生沉凝冷峻,倘若不特意做出表情, 静静地打量着人, 便会有一种凛然生畏的气势,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经意般笑笑,便落拓不羁起来,仿佛江湖千般大,都浸在他一杯酒里。
“会。”他答得毫不犹豫,“我会尽力帮你争取到将功折罪的机会。”
沈如晚没想到他真的会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那你没有这个机会的。”她很快说, “如果我真的妥协了, 被你抓住后, 我会自裁的。”
长孙寒不仅是她偷偷喜欢的师兄,更是她向往追逐的月亮。
如果她真的选择了随波逐流,哪怕地位再高、收获再多,也填不满内心的虚无,不过是行尸走肉,再见到长孙寒,她没法面对自己的从前,只能靠死亡来结束痛苦。
所以对于她来说,其实只有两个选择:死在沈家族地,还是死在漫长的悔恨后。
只不过,她用玉碎珠沉的决意,抢来了选项之外的生路。
曲不询就着曦光看了她很久。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也知道一个人一心求死谁也拦不住,如果他不够了解沈如晚,很可能也没法预见她的无望,不会特别留意,也许就在全然意料之外眼睁睁地看着她失去生机。
“但如果我能提前发现,我就不会让你死。”他高高挑起眉毛,语气平淡,但莫名很强势。
沈如晚短暂地抿了抿唇。
“一个只会夸我剑意真美的人还是算了吧。”她似笑非笑。
曲不询被她一噎,无言。
想给自己辩解两句,可又仿佛没什么说服力。
就不该给她知道这一句。
“沈师妹,老寒,盈袖有话想和你们说。”邵元康捧着那镜匣,在后面叫他们。
钟盈袖的元灵被收容进镜匣后,没法直接和人交流,唯有邵元康能从模糊的感觉中揣摩出一点方向。
这时他和钟盈袖提前备下的傀儡便终于派上了用场。
盈袖山庄里,一具专门为钟盈袖定制、面容和她一模一样的傀儡被置入镜匣,躺在榻上,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被注入了生机,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原本木然死板的眉眼忽而生动起来,莞然微笑,眼睛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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