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疲力尽,像是酒醉之人大梦初醒。
坐在罗汉榻对面的海棠方椅上,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合上眼皮,方才他看见了宛宁。
在他亲吻邵小娘子时,看见宛宁就站在河对岸,目光清冷的望着自己,他脑袋一片空白,继而手脚发抖,后脊生凉,继而便是紧张激动,以至于一股血液像被煮沸了似的沿着心口窜涌而上,在即将冲破颅顶的时候,他推开了邵小娘子。
宛宁在槐树下,手里提着一盏花灯,素白的衣裳被周遭焰火染上朱红,他不敢眨眼,更不敢低头,踉跄着奔跑,数度险些跌倒,他扶着桥栏连呼吸都停了,长久的盯视使他眼睛酸涩,水雾萦绕的看不清前路,他快速拂了把,再往前看,槐树下哪还有人。
就像充盈的内心陡然被挖空,他晃了下,几乎要掉进河里。
记不清是怎么走过去,又是如何围着那槐树到处逡巡,疯子一样抓着一个个相似的背影,然后一次次失望。
他在桥墩上坐了许久,冷风将脑子彻底吹凉后,才想起邵小娘子。
回头,人已经走了。
而今夜想对她做的事,想与她说的话,也瞬间没了兴致。
他望着熟睡的邵明姮,其实在今夜宛宁出现前,他有过一个疯狂的念头,留下她,既无法确定内心,那么便凭着自私的欢愉将她绑缚在自己身边,他甚至想过待邵怀安回来后应该如何说服他,软硬兼施,他总有法子。
但,这一刻他忽然便有些摇摆不定了。
因为在看见宛宁的时候,他心中轰隆一声,震惊之余更有种背叛初心的羞耻感。
他到底只是个庸俗可怜的小人,自以为是高贵的喜欢也不过如此,说什么承诺和誓言,信誓旦旦自以为笃定长久,自以为深情,曾冲着宛宁近乎乞求,让她相信自己,不要嫁给邵怀安。
当时她在笑,笑他年纪小,笑他意气用事,笑他日后回想当日定会觉得荒唐幼稚。
他不服气,总憋着一股劲儿的矜持冷淡,仿佛要用一生的克制来同嫁人的宛宁证明,他可以做到,他可以守她一辈子。
顾云庭重重砸了下额头,双眸深沉似水。
内心纠缠争斗,翻江倒海的左右相搏,他咬着舌尖,神经紧紧绷住,浑身上下沁出汗来,湿透了衣裳,新的汗珠接连涌出,气息急喘,心脏狂乱跳动快的即将破骨而出,他忽然倒吸了口凉气,肩膀塌陷下来。
一阵冷意,如释重负。
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再次用清冷的目光看向邵明姮。
或许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宛宁,才会在想要表明心意时看见宛宁的身影,求而不得,便是强行将邵小娘子留在身边又能如何,她终究不是宛宁。
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自欺欺人罢了。
宛宁死了,谁都做不了她。
谁也取代不了她。
顾云庭想,或许该放手了。
执念太久,以至于扰乱心神,荒唐到看不清自己内心。
邵怀安即将归来,邵小娘子也该物归其主了。
翌日,邵明姮有些发热,喉咙干涩的疼,迷迷糊糊怎么也提不起劲儿。她窝在衾被中,脸颊绯红滚烫,看见一道人影,微微眨了眨眼睫。
“郎君”
像是呻/吟,气息很是绵弱。
顾云庭探手在她额头,只热却没有发汗。
吩咐罗袖去煮姜汤,炖祛风寒的汤药,转身端来温水,将巾帕湿透复又拧干给她擦拭小脸。
反复几回,她还有力气道谢。
“睡吧,睡醒便好了。”他看了眼只剩碗底的汤药,掖了掖被角,说道。
邵明姮意识涣散,闭眼前,忍不住问了句:“我哥哥还没回来吗?”
“快了。”他忍不住拍拍她肩膀,动作轻缓,像是哄劝孩子一样。
邵明姮沉沉昏睡过去,手指仍攥着信,指尖莹润细腻。
顾云庭抽了下,没能取出那封信。
两年多的时间里,邵明姮极少生病,正如她所说,她身体的确很好,即便咳嗽几声,只消喝足水,翌日便全好了。
此番骤然生病,顾云庭猜,是因为邵家冤案了结,她心中巨石落下后,便松了防备,一时不查叫风寒入体,才会无缘无故高热起来。
长指拂过她眉眼,停在鬓边,顾云庭打量着她微红的脸颊,似乎要重新看看这张脸,其实她同宛宁并不相像,不熟的时候打眼一瞧的确有五六分的相似,但是时日久了,便再不会从她身上看出宛宁的影子。
叩门声响起,虽轻但是很急。
秦翀将收到的密信成交给他,低声禀抱:“邵怀安出事了。”
信中记载详细,写着邵怀安抵达临安时,所住驿馆半夜起火,待潜火军赶去扑灭大火,发现邵怀安所住房间发生过激烈打斗,床上地上都有血迹,人却消失不见了。
“据说随行包袱还在,且有沾血的衣裳布片。”
秦翀如实禀完,退后一步听后吩咐。
顾云庭拿信的手收紧,下意识朝落地宽屏处扫了眼,嗓音低沉:“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他首先想到的是劫财,但很快否定,因为邵怀安的包袱没有被翻捡过,随后的想法便有些不寒而栗了。
仇杀,劫杀,不管是哪一个,于邵怀安而言都是极其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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