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过后便是一夜静谧。
她打记事起就没睡过这么足的觉,许是认定了自己是天生劳累命,即使是刚回关家那段最苦的“人下人”的日子,她也不温不火的,任谁欺辱都一笑了之,背后的色厉内荏,被自己打碎了吞下,悄无声息的。
梦里的关楠约莫才八九岁,是她没见过的小时模样。那时候的她什么也不懂,牵着关姗的手,指着自己,与父亲控诉不认她这个妹妹。
父亲小心搀扶着大肚子的秦秀红,堂而皇之住进了关家,在关楠关姗眼里,那才是她们的至亲。一家人围在一起享用菜肴,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的模样,深深灌痛她的双眼,两方背道而驰,她心在滴血。
关千愿猛地睁眼,额间冒着细密的汗,看高耸的天花板。厚重的窗帘半遮着,窗外曼哈顿密集的高楼鳞次栉比,藏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世界中。
身边的人早已不在,她随意踩了双棉拖鞋下床,披睡袍去洗脸。许是听见她的动静,沉琮逸从厨房探了头出来,仔细叮嘱:“水热,小心别烫到。”
她脚下一顿,腿心的麻痛感因始作俑者开腔而变得越发明晰,只轻声道了一声嗯,低头快步走了进去。
男人看她仓皇而逃的模样,握着锅铲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没让她等太久,四菜一汤,沉琮逸炒的很快,端到西厨的岛台上,仔细摆盘,招呼关千愿过来品尝。
番茄炒蛋,腊肠四季豆,罗宋汤,还有一盘不知名的炒碎菜。
她夹了筷子四季豆,味道不错。暗中腹诽自己怎么就死活摊不上会做菜的舍友,陈凯莉一到饭点就开始嚷着求她,期末很忙的时候两个人就天天去学校食堂随便对付。
“怎么样?”他炒菜机会很少,却只想得到她一个人的捧场。
“挺好吃的,不过没蒋雯强。”关千愿这是大实话,蒋雯那是纯纯的推陈出新,炒菜也是咸淡适中。
“嗯,多吃点,长点肉。”沉琮逸解了围裙坐下,岛台前有四把可以旋转的高脚凳,他长手长脚的,坐下吃饭随意得很。
“……”她低头看自己踩在凳子横梁上的腿,吐槽他的奇葩厨房:“你怎么找到这么中式的公寓的?西厨边上还带个中厨。”
“我买下来后自己找人改装的,一周前刚弄好。”
她遥指盥洗池:“就是中厨炒完菜出来得迈了过门石才能去刷锅洗手,有点不方便。”
沉琮逸很是赞同:“是的,设计师也是这么说。但中餐油烟大,这个门不得不装,再说里面也没有多余的水电位。”
关千愿点点头,伸手夹炒碎菜,看都没看,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他调笑着看她,问:“女主人视察婚房装修?”
她没回他,半晌,猛咳一声,低下头去,肩膀抖着。沉琮逸见状,忙倒了杯水递过去,伸手拍她的背,抿抿嘴,温柔道:“好好好,我说错话了,抱歉,宝贝。”
身前的人依旧咳个不停,好在力度慢慢低下去,他探过头去,看到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
关千愿郁闷道:“这是什么?”
她伸手指着,沉琮逸望过去:“唐生菜。”
“唐生菜?”
“嗯,lette。或者说……莴苣?”他记不大清了,这只是一种常见蔬菜,自己买来在冰箱里常备着,经常拌在沙拉里吃,很多人甚至称它为“隐私蔬菜”。
她叹气:“我对莴苣过敏。”
“……”
沉琮逸神色凝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问询:“你吃了多少?”
“一小口。”关千愿细眉微皱:“刚吞下去,嘴和喉咙里麻麻的。”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休息下就好了。你家有过敏药吗?”
他点头,去客厅寻了药箱递给她,沉声道:“吃完下午带你去医院。”
“我还没有那么娇气。”她笑了,捻了药片温水吞服进喉咙:“来美国这几年我感冒发烧过敏常有,都习惯了。能应付过去。”
沉琮逸闻声沉默。在他看不见的那些地方,异国他乡,她一个瘦弱的女孩子,遇上困难该怎么办?他窥伺太久,久到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毫无攻城拔寨之感,她的学业太忙,也不知是否从上一段恋情的泥淖里走出。自己只能强压着心底的波澜,在旁边静静注视着,连庇荫都不敢给一丝一毫,生怕惊扰了她本就充实的日常。
“抱歉,我没事先问你。”他自责着,伸手摸她的额头:“如果不舒服就跟我说,好吗?”
“嗯。”
“今天雪太大了,我们不出去了。或者说……你很想过圣诞节?”
“不。”她小抿一口水,实话实说:“往年圣诞节我都勤工俭学的……工资都好多倍。”
“以后放假就好好休息,不要累到了。”
“你给我发工资?”
沉琮逸挑眉:“卡拿去,随便刷。”
“哈。”
关千愿笑,只当他讲了个玩笑话,清清嗓子,起身去窗边看高楼下的都市街道。沉琮逸欲言又止,话还没说出来,被一阵突兀的铃声打断。
是沉凝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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