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千愿的童年是被迫提前结束的,初中也被无边无涯的学业所代替。每天认真读书,注意言语德行躲避着老师体罚,清晨五点半雷打不动爬起来跑操,弯下腰气喘吁吁时眼神却往远处层峦迭嶂群山外面看,满脑子都盼着中考后尽快离开这所学校。
即使她的思想成熟期自认为是在大学毕业前,但这么一比较,就连在高中那三年谨小慎微的自己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暗忖间两人已从后方疏散通道迈进主席台,这一整天雨都在断断续续的下,这里是仅存的未被雨淋湿座位的一隅。关千愿刚拾了座位坐下,远眺着山对面教学楼的点点密集灯光,想起这大概又是莘莘学子奋笔疾书的一个普通夜晚,唇角微弯,拿了块炸鸡刚要往嘴里塞,腿间落下一件西装外套,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天冷,赶紧吃完,回去了。”
关千愿回头看那个仅着衬衣的高大男人。近乎黑暗的后山操场,仅凭远处塑胶跑道一盏路灯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莫名觉得,对方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好不容易进来,多待一会。”炸鸡仿佛还是那年的味道,她满意抿抿嘴:“不是你领我进来的吗?”
沉琮逸闻言挑眉坐于她身侧,手掌撑在椅边,戏谑问:“刚才是谁找不到入口说要翻进来的?”
“是你。”
“……是你好吧?我可没说要翻。”
关千愿未置一词,只宛然笑笑,低头陷入短暂静默时,他递了张纸巾过来。
“把嘴擦了,左边。”
她接过,微讶:“这么黑你都能看见?”
“……”
沉琮逸没吭声。她在黑暗中明显感受到有体温在靠近,慌忙出声道:“呃,你的吃完了?”
“嗯。”
沉琮逸眯着眼低头打量她手里握着的酒瓶子,想起先前在小卖部门口被她那句肆无忌惮的话莫名气到,严词拒绝后却看到这女人竟直接跑到隔壁商店去买酒了。黑着脸翻上废弃站台欲追过去,她竟有所察觉般回头冲他轻轻笑了下,扬了一下手中的酒瓶子,说:“喝一点酒晚上会好入睡一些。”
能不能助眠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不靠谱的医生总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但至少这下他总有正当理由把她安全送回家。
只是此时闻了闻空气中的酒精味有点不对劲,疑道:“怎么闻起来有点像白酒?”
“水蜜桃味白酒,只有23度。”
“……”
沉琮逸心想这人涉猎还挺广泛,估计平时一个人也没少尝试过。虽闷闷不乐但又没适当理由反驳,问:“你最近还睡不好?工作很忙?”
关千愿只喝了一小口,叹气:“嗯,天天拉着人从鬼门关来回走。”
“是不是毕业刚进医院时的颓废感觉又回去了?”
关千愿睨向身边人影,觉得莫名其妙:“有一点。不过你怎么知道?”
沉琮逸揉了揉脖子,伸开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说:“我记得当初你第一志愿是国外实验室吧。连考国外住院医师都是‘再不济’的下位选择,更何况回国进急诊忙活,这都不是你最向往的。”
“那几家国外实验室都是眼高手低,要求不切实际。就算把我录进去估计也是备受排挤,选不上我也懒得再等。”
从没听她讲过这样一番丧气又不自在的话。沉琮逸一时顿住,不悦中带了点隐隐的埋怨:“排挤?你又没进你怎么知道?我就在那儿,他们敢?”
“……”
他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合时宜。手里的炸鸡仿佛也不怎么香了,沉默片刻,关千愿由衷道:“别编排我,医学类职业总是要跟生命打交道,都差不多。”
“是这样。”
他确实也不想打击她自信心,只是一想到她当初明明能有更轻松的职业选择,却不逢时遇上家中变故,被迫上了条相对更艰难的道路,只是粗略想想就深觉惋惜。
半晌,她小声嘀咕:“其实,我还是挺幸运的,是不是?”
沉琮逸半撩着眼皮看她:“怎么?”
“还是胎儿的时候,平安度过了唐筛,扛过了先天性心脏病与先天畸形,没有脐带绕颈,生下来也没有脑瘫,小时候也没有被因为发烧感冒乱吃药致聋。”
“嗯,不过你说的这些跟父母有很大关系。”他冷静思忖片刻,说:“胎检的时候就应该把对孩子将来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是,但是作为一个完整健康的生命体顺利降生下来,真的很难得。”她遥望远处的教学楼,似是想起以前的事,轻声道:“剩下的都看自己造化。”
他可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问:“高中三年你对自己满意吗?”
关千愿想了想,答:“满意。”
高中三年虽不完美,但自己至少有独立自由的人格,学习也还算优异,而那也是一段较为完整的人生历程。
他难得沉默,关千愿挑起话匣:“我初中在浮烟山读的,你那时还在德国吧。”
“嗯。”
“那个学校有点像豫章学院和杨永信的那个网戒中心,三中跟浮烟山比起来简直就是巴学园一样的存在。”
“……”豫章学院他不清楚,后者倒是知道个八九成,忍不住问她:“你爸舍得让你进这种学校?”
关千愿摇摇头:“我爸对我是很严厉,但是他为我好。”
沉琮逸薄唇紧抿,觉得自己没资格吭声。他从小到大都是素质教育的既得利者,也从未被学业压力所困扰过,顶多读d的时候因为要同时工作的原因压抑了一阵,而那两年自己定下的目标也是因为感情上失利而起。
沉默间,身边的女人朝那边努努嘴:“沉琮逸,你还记得三中几点下晚自习吗?”
“高一高二九点,高三十点半。”
“孩子们真幸福啊。”她由衷感叹:“但幸福往往是不自知的。”
“是啊,等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多半已经长成了背负着工作压力的沉默成年人了。”
关千愿古怪看他一眼:“你最近工作压力大吗?”
沉琮逸一脸无所谓,点点头:“可能跟你不分伯仲。”
“也是,开公司要是不累,大家都去开了。”
她伸了个懒腰:“大家回国也都一个多月了,我才见你……我算算,三回?”
“是挺忙的。”沉琮逸点头,不过心里不认可她所计算的次数。毕竟没把自己偷偷摸摸停在她家楼下的几回算进去。
“是吧,现在各行各业都卷。”关千愿拧开酒瓶浅尝一口:“资本家也卷,可怕。”
“资本家?搞笑……”沉琮逸一愣,笑了:“我现在像个半路被逼出家的学生。”
“什么意思?”
反正她也不算外人,沉琮逸干脆泄开话匣:“锐普现在在国内主攻医疗和数据构建,医疗A是大头。”
“嗯,我懂,你像个赤脚医生。”
“家里公司压力最近也全压在我身上。我爸身体不太好,暂时隐退,我哥心渐渐不在此,没事还总甩锅。”他苦笑一声:“你能想象出一个工科生每天面对一堆在金融信贷沉浮多年的老头子,还要如履薄冰谨防他们算计的场面吗?”
关千愿张张嘴,半天想不出回答来,只问了句:“你不是还有个妹妹?你妈妈呢?”
她记得沉家是没有闲人的,高中时的听闻就是简单粗暴般的存在。
“她?”提起沉凝,沉琮逸冷笑一声,打量身边的女人:“我看你们俩置换下人生应该不错,你届时肯定是个工作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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