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太爷请安。”徐初酿没多打量,上前便行礼。
“天气凉了。”老太爷看着她道,“你是个怕冷的,就先去暖阁里歇着吧。”
“多谢老太爷。”徐初酿颔首,却没起身,“儿媳还有话想说。”
她已经想好了,就“无子”这一条,便已经有足够的说服力,江深之前就十分喜欢齐家小姐,休了她把人迎回来,一来能缓解君上与京都那边紧张的关系,二来也能成全他。
京都第一美人,在他诗文里写了不下二十回了。
然而,不等她开口,老太爷就道:“你且慢,这儿还有账没清算呢。”
转头看向江深,他沉怒:“我江家子弟,一向讲究忠孝仁义,你倒是好,偏宠侧室,置正房于危险之中!江徐氏大度,不与你计较,我这个当父亲的却没道理纵容你!”
什么?徐初酿有点茫然,侧头看过去,江深垂眸跪着,竟也没反驳:“儿子认罚。”
江崇双手捧了家法就送了上来,老太爷摆手:“我力气不够,你来。”
“是。”江崇应下,举起那木板站在江深身后,一副要使大力气打死他的模样。
“且慢。”徐初酿开了口。
江深听着就微微勾唇,又飞快将这点得意给压下去,朝旁边的江玄瑾看了一眼。
方才还说他这招没用,看看,人家到底还是心疼他的不是?
江玄瑾还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继续坐着喝茶。
老太爷和蔼地问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徐初酿道:“关于客栈遇贼之事,是我自己离开的房间,与二公子没什么关系,不至于用家法。”
听听,跟他说得那么硬,在其他人前头,却还是护着他的嘛!江深伸手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
上头的老太爷也松了口气。
方才看深儿那么慌张地来让他们帮忙,还以为江徐氏是真与他恩断义绝了,眼下看来,倒还没那么糟糕。
正想着呢,就听她接着道:“再者说,我过门三年而无子,也不曾为家里立过什么功,二公子偏爱侧室也无可厚非。”
笑意一僵,江深缓缓侧头看她。
徐初酿跪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语气谦卑:“这么多年承蒙二公子照顾,已经是初酿的福气,二公子才名倾国,是初酿配不上他,忝居正室之位已久,不敢再蒙福荫,还请老太爷赐休书一封,还二公子自由。”
一字一句,坚定得像是反复说过千百遍了一般,没有停顿,也没有错字。
老太爷傻了眼,江家众人也哗然,江深跪在她旁边,将一切嘈杂都隔开,盯着她问:“你当真舍得?”
徐初酿回视他,嘴角轻轻颤了颤,慢慢地却勾起一个恬静的笑:“从来没有得到过,又有什么不舍呢?”
在江深的心里,她只是个爱慕他的小姑娘,心情好就逗弄两下,逗得她满脸通红心跳不已,再大笑离开。他对她从未上过心,就连现在,也只不过是不习惯她说出这样的话,所以眉头紧皱。
但凡他有半点真心,她都不会这样决绝。
江深风流满京都,有无数红颜知己,还曾写过“斗酒三盏和香来,醉把清月入怀。”这样的风流恣意之词,他身边不缺女人,也从不曾真的为谁伤神。
会问他要休书的,她是第一个。若爱意不够让他铭记,那恨意也可以。
收回目光,徐初酿看向上头的老太爷,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老太爷神色凝重,看了她一会儿,摇头道:“我江家儿郎,一旦娶了正室,就不会轻易休弃。”
徐初酿眸色微动,缓缓扭头看向旁边喝茶的紫阳君。
“他是被休弃的。”江深低低地补了一句。
江玄瑾:“……”
他好端端坐在这儿喝个茶,招谁惹谁了?
放下杯子,江玄瑾起身道:“贤惠如二嫂,都被二哥逼得想拿休书,可见平日里二哥做事有多过分。玉不琢不成器,还请大哥家法伺候。”
江崇为难地看了老太爷一眼,后者想了想,重重点头。
于是那手掌宽的木板,“嘭”地一声就打上了江二公子的背。
“嘶——”江深伸手撑地,回头恼怒地朝江崇道,“这么重?”
江崇道:“玉不琢,不成器。”
呸!江三这是伺机报复呢!他们还真听!江深气得咬牙,可转眸一看,徐初酿的神色好像有些松动,他想了想,还是忍了,打就打吧,女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他挨这一顿再跟她好生说,说不定机会还大些。
一向会哄女人的江二公子,没想到竟也要落得这个用苦肉计的下场。
江玄瑾好整以暇地看着,余光瞥见溜进门来缩在旁边看热闹的李怀玉。
她一点同情心也没有,看江深挨打看得这叫一个津津有味,江崇打得重了,她还暗暗鼓掌。
二哥真是小看了女人啊。
慢条斯理地朝她走过去,挡住她的视线,江玄瑾道:“已达阴平,有些事要与殿下商议。”
遗憾地收回目光,怀玉朝他勾手,与他一同离开。
白璇玑也站在一边,看他两人又凑做了一处,不由地上前朝老太爷道:“儿媳也想请您做个主。”
老太爷是不知道白璇玑的事情的,江家几兄弟为了少给他添烦忧,一直将这事瞒着。但谁也没想到,这礼没行房也没圆的白二小姐,竟然敢直接在老太爷面前自称“儿媳”。
江老太爷很是疑惑地看了她一会儿,恍然:“是焱儿那未过门的媳妇吧?怎的叫儿媳?应该是孙媳妇了。”
白璇玑摇头:“儿媳是御封的君夫人,是三公子的正室。”
老太爷愕然:“那珠玑呢?”
“您不知道吗?”白璇玑道,“她早与君上没关系了,先前还因造反入了大牢,声名狼藉……”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江崇停了手呵斥一声。
然而,老太爷已经将话听进去了,脸色微沉,看着江崇问:“当真?”
江崇不敢撒谎,也不敢认,一时慌张。
胸口起伏得厉害,老太爷狠狠将龙头杖往地上一杵:“说实话!”
“父亲息怒!”江崇放了家法走回他身边,瞪了白璇玑一眼,而后道,“没有这位白二小姐说的这么严重。”
又唤她白二小姐?白璇玑有些恼,捏着手垂眸道:“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将军还不承认璇玑的身份?”
江崇没理她,兀自安抚着老太爷:“具体如何,等会儿让玄瑾来解释。”
老太爷很不能接受:“之前……他们不是还来跟我请安了?江白氏怎么可能入狱?”
白璇玑插嘴道:“您以为君上为什么要离开京都?还不是被那白珠玑拖累,为了救她,君上不惜让江府上下一起颠沛流离!”
江崇是真的怒了,但他不太会骂人,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白璇玑。后者视若无睹,一句接一句地道:“君上是出了名的忠孝仁义,可被人一迷惑,四个字都丢了个干净。您与其在此罚二公子,不如去将那狐媚子赶走,好让君上恢复以往清明。”
徐初酿听不下去了,抬眼道:“狐媚者,善人后以谗言。”
白珠玑是不是狐媚子大家都不知道,但眼前这个搬弄是非谗言惑人的,显然不是个好东西。
白璇玑也不气,看着她就笑:“二夫人书读得不少呀,可惜眼神不太好,跟坏人凑得近了,也没学着什么好作为。真以为讨了休书就能过好日子了?女子一旦没了夫家,谁供你吃穿?谁给你遮雨的瓦檐?”
江深反唇相讥:“敢情二小姐是没吃没穿了,所以非要赖着我三弟?”
白璇玑一噎,复又笑道:“我这是帮二公子说话呢,您怎么还跟我急上眼了?”
“江家家事,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撑着身子,江深冷笑,“二小姐现在能站在这里,承蒙的是白御史的庇佑,江家肯给白御史脸面,但二小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敢在老太爷面前搬弄是非,真是犯了江家的大忌讳。
“都别吵了!”江老太爷气得发抖,扶着旁边管家的手就站了起来,“我先去找玄瑾问个清楚!”
“父亲。”江崇急道,“您何必走这一趟,我去让三弟过来就是。”
“他方才,是不是与白家四丫头一起走的?”老太爷问。
江崇抿唇:“我没瞧见。”
“儿媳瞧见了,是的。”白璇玑道,“老太爷您现在赶过去,就能知道儿媳没撒谎。”
江老太爷抓着龙头杖就走。
阴平郡守宁镇东一早就在等着了,江玄瑾同李怀玉一过去,他就十分欣喜地迎了上来:“提早收到消息,已经恭候君上多时。这是阴平近三个月的重要文书,送呈君上。”
这郡守的态度比之前几个城池遇见的都要好,江玄瑾颔首让后头的乘虚收了文书,然后随他去见郡府里的各阶官员。
宁镇东笑道:“这些人都是敬仰君上已久的,听闻君上返了紫阳,高兴了好久。对了,这位是?”
看他注意到了自己,怀玉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旁边的江玄瑾随口道:“内人。”
“君夫人?”宁镇东连忙行礼。
怀玉傻笑,拉着江玄瑾到一边,咬牙道:“你这样说,往后我回丹阳了该如何?”
两地来往,少不得还会再见的吧?
江玄瑾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衣袖上的小手,勾唇道:“离殿下回丹阳还早。”
怎么就早了?就算她走得慢,再半个月,怎么也该到一线城了啊!怀玉鼓嘴,还想抗议,却听得门外突然喧哗起来。
就梧等人收到消息,飞檐走壁地过来,比江老太爷还先到,此时站在郡守府门口,正犹豫要不要强冲。几个看门的守卫被他们这浑身的气势吓得直哆嗦,色厉内荏地吼着:“还不退下!”
就梧不退,他们就吼叫得越发厉害。
“怎么回事?”怀玉闻声出来,就见清弦他们一个个的都急红了脸:“殿下,快走!”
“去哪儿?”她疑惑。
清弦还没来得及解释,后头一辆马车就赶到了。
几个面首二话不说,直接推开护卫,上前将李怀玉挡在了身后。
江玄瑾站在门口,不解地抬头,就见自家父亲气急败坏地下了车,冲他杵了杵龙头杖。
心下一紧,他抬步过去,拱手问:“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我问你。”江老太爷压着火气道,“白珠玑是不是因为造反被关进了大牢?”
脸色一沉,江玄瑾看向后头下车的江深等人:“谁说的?”
江深想也不想就道:“白家二小姐。”
“我不管是谁说的。”老太爷道,“我只想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玄瑾抿唇,轻轻点头。
“那她现在还跟在你身边,也是你救的?”
顿了顿,江玄瑾道:“她自己聪明,儿子并未帮上多大的忙。”
“你还想帮忙!”老太爷盛怒,“帮一个忤逆之人的忙,那你成什么了?!”
李怀玉听着,知道东窗事发,不知为何反而松了口气。
她拨开面前的人,朝马车边走过去,笑道:“这大庭广众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老太爷若是有想问的,可以问我。”
“问你?”老太爷冷眼看过来,“你是个什么东西?”
老人家一生气,说话就是不爱给人留面子。怀玉干笑,挠着下巴臭不要脸地道:“我觉得我是个难得的宝贝。”
“荒唐!”江老太爷嘴唇都在发抖,“要不是你,玄瑾何至于冒这天下之大不违!要不是你,他还是堂堂正正立于朝堂上的紫阳君!”
就梧站上来,沉声道:“彼此彼此,若不是紫阳君,殿下也还是好端端坐在宫里的长公主,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四小姐!”
老太爷一愣:“长公主?”
江玄瑾皱了眉,暗暗朝就梧摇头,后者却像是没看见,挡在李怀玉面前就道:“老太爷觉得君上不值当,我等也觉得殿下不值当,这天下不止你家儿子一个是宝贝,要论谁对谁错,您还真不一定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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