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安头一次这般挫败,一个小人,一个小官,竟三番五次的戏耍他欺辱他,而他,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人宰割,这种屈辱,这种无力……
“简直是□□之辱。”
“顾先生,喝水。”沈长林扯了扯顾北安的袖子。
“有劳小长林了。”陷入深思中的顾北安这才回过神来,接过那杯温水一饮而尽。
白雪进屋收拾银两去了,顾北安听着隔壁的艳曲,一声声仿佛敲击在他的心上,搅的人头疼。
“先生,不如咱们掀桌子吧。”沈长林道,语气十分的坚定。
“掀什么桌子?”
“陆经历几次三番的恶心人,不就是等我们妥协么?我们偏不,大不了闹到知府大人那里去,光脚不怕穿鞋的。”沈长林也是气急了,此刻完全忘记自己还是个小孩身,“上次知府大人对陆经历似乎颇有不满,我们若能告到知府大人面前,是有几分胜算的。”
这条路顾北安不是没有想过:“但若是不成,我们恐怕到府试前都要不得安生了。”
“妥协了就一定能得安生吗?”沈长林抬起脸说道。
看着小学生满是稚气的脸,顾北安攥紧了拳,是啊,妥协了陆经历就会收敛吗?
那种人,自然是不知满足的,他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收拾好银两的白雪走了出来,她拍了拍沉甸甸的小包袱,十分沮丧的说:“我们走吧。”
“不走了。”
顾北安飞快的下了决定,陆经历有官品,而他没有,沈长林说的没错,光脚不怕穿鞋的,就算知府大人拉偏架,他完全落败,那有什么关系,从头来过便是!
“先生,学生今早翻了《大乾律》,其中规定,租赁房屋者未欠租,屋主不得无故赶人,否则仗十。”
县学的书库中有一套《大乾律》,沈长林很感兴趣,平日里经常借来翻阅,如今行囊中便有一册,上面正好写了一些关于民间买卖的律法。
顾北安瞬间明白了学生的意思:“昨日被赶走的租客在哪里?”
沈玉寿举起手:“还住在这条街上,寄居在邻人家中,他们还没有找到新房子。”
顾北安转身出去了,白雪、沈长林、沈玉寿等人也跟了上去,顾北安走出几步后嘱咐众学子中年纪最长的叶青文:“你看顾好师弟们,莫要乱跑,等我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知府衙门前的堂鼓突然敲响。
经历司的办事房内,陆经历正翘着脚剔牙,听见鼓声吓了一跳:“出什么大事了?”
一个小吏跑进来:“没出事,是一个百姓在喊屈,说是什么被人赶出来了!”
陆经历复又坐了回去,安心了。
衙门口的堂鼓并不像电视剧中演的那般,可以随意敲响,其装饰作用大过实际用途,衙门内部人偶尔会敲鼓做集合号令,而普通百姓乱敲,则要被抓下狱的,除非是遇见了谋反、贼盗出没等大事情。
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敲鼓,不仅不能伸冤,反要遭殃。
“哼,刁民。”陆经历懒洋洋的说。
鼓声连响三下,不仅没有停,反而愈发震耳,按理敲了一下,衙门口的衙差就该把人抓起来了呀。
陆经历重又站身来,慢慢的往门口走去,准备瞧瞧谁这样狗胆包天。
待他走到门口,定睛一瞧,击鼓的正是昨日被他扫地出门的租客,他不禁怒斥:“你疯了?”
“疯了?谁疯了?”
堂鼓旁闪出顾北安的身影,他淡淡的看向陆经历,眼里饱含鄙夷。
“你!”陆经历狠瞪一眼,难怪鼓声不停,原来有顾北安在撑腰,陆经历喝问旁边的衙差:“蝇苟小民乱敲堂鼓,扰乱民心,你们还不将人拿下?!”
“谁敢?”顾北安冷笑:“本官在此,按《大乾律》,蒙受冤情,本就可击堂鼓鸣冤,你们要抓人,就先抓本官吧。”
这谁敢啊,一众衙差互相交换着眼色,他们就是混口饭吃,何必为此得罪人呢,于是纷纷选择和稀泥,装糊涂。
陆经历的眼睛里要喷出火来,咬牙对顾北安小声道:“你这样胡闹,惹来了知府大人,对你的前途没好处,顾训导难道想一辈子都做个没品级的小官吗?”
当然不是,顾北安冷看着陆经历,他从前不在乎品级高低,以为只要办实事做正事即可,但是他现在明白了,只有爬的越高,品级越大,他才能真正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所以,若能无虞的回到永清县,他将接受县令大人的提拔,借调任景川府的训导一职。
到时候,才是冤家聚头呢。
“陆经历急什么,本官的前途,用不着你操心。”说完勾勾唇角,“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沈长林方才一直往衙门内看,盯啊看啊,望眼欲穿之时,终于盼来了要等的人:“知府大人来了!”
宋槐程依旧风风火火,浓眉一瞪:“击鼓者何人?”
他方才已经听随从禀报过,击鼓的百姓为租房纠纷而来,这等小事自然不劳他处置,谁知那鼓声竟然不歇,反而越敲越响,下辖的兴源县地势不佳,年年大旱缺水,他正在和工房的人商议,为修筑水库的事情伤神,那鼓声简直比夏日蚊帐内的蚊子嗡嗡声还吵闹,一个没忍住,便亲自来看。
清瘦脸的幕僚依旧跟了出来,看见沈长林的第一眼,心里便冒出一个念头。
又是这小子。
看这小娃娃双目炯炯,神情亢奋,只怕今日这场闹剧,又是他撺掇的。
“草民姓谢,一家十一口人租住在凤翔巷中,月月按时缴纳租金,从不拖欠一日,可昨日房东带着人,将小人全家扫地出门,还……”说着四十好几的汉子竟流下了男儿泪,“还有大半个月的房租没退还与我。”
男子落泪,在场的人心都揪了一下,凤翔巷的房价高,能租住在此巷的百姓一般还算富裕,并且这位姓谢的汉子体面,想来并不贫困,所以他真正在意的并非租金,而是一口气,一张脸。
一个靠做买卖养活全家的小商人,在家在外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却眼睁睁看着全家像丧家之犬般被撵走,古稀双亲步履蹒跚,新出世的小孙子尚在襁褓。
这份屈辱,足以让他痛彻心扉,因此顾北安找到他时,他爽快的答应去衙门击鼓,这口恶气,他一定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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