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什么要让她叫秘书阿姨的孩子哥哥,还在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把他接到了家里?
女孩今年也就将十岁的年纪,穿着有些大的白色丧服,小脸都藏在顶头尖下面宽大的帽子下,她的父亲和一个没什么关系的秘书都哭得昏天暗地,而她只是眼圈红红的,鼻尖红红的,袖口半掩的小手指尖红红的,却没有一滴眼泪。
许多来祭拜的客人都在看她,有因为她母亲去世,她却不哭不闹,觉得她奇怪的,有因为她父亲的破事,觉得她可怜的,也有觉得她长得过分漂亮,像个瓷娃娃,觉得她很可惜的。
焦娇对那些目光都没有感觉,跪在那里,静静地看他们走来走去。
这些人的流程都是一样的,来了,安慰下她悲痛欲绝的父亲,再对她说些什么,然后离开,到外面等着仪式结束一起到父亲定的酒店吃饭。
直到,一排黑车停下来,这个周而复始的规律都没被打破。
焦娇也看向外面,像个旁观者一样,看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人,让父亲停下了表演,忙不迭地冲了出去,是什么人,让外面等待的大小老板们全都刷地站起来,像迎宾侍者一样自发地站在两边,等着车上的人下来。
会是一个真的想要和母亲告别的人吗?
焦娇的父亲想过去卖好,亲自为人打开车门,然而对方却不领情,人高马大的保镖像拎鸡仔一样把他拎到一边,把地方清出来,才打开车门。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位是老爷子,一身黑色中山装,手里的拐杖上挂着块黑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没说半句话,只是一露面,就让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碍了老爷子的眼。
和这位一看身份就极其尊贵的老爷子“平起平坐”的竟然是个少年,漂亮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那双生得极好的桃花眼却冷漠得让人无法把他当做孩子,而且,他的气场从某种角度比老爷子更为恐怖。
老爷子是把人镇在脚下,而他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所有人都只配遥遥仰望他。
所有人都怕极了这一老一少,甚至不敢与他们对视,焦娇的父亲有心讨好,却也不敢硬往前凑,不过,因着丧主的身份,老爷子会多问他几句,就这几句,便让焦娇父亲又兴奋又惶恐,脸都红得发紫了。
焦娇不想看他,收回目光的时候,落入了一双冷极了的眼里。
焦娇倒是没觉得冷,只是觉得这个哥哥比她见过最凶的狼狗还要可怕。
被吓了一下,垂下眼睫,用丧服帽檐藏住自己。
“啊,您说焦娇啊,她在呢!小柳,快把娇娇带过来给雍老爷子看看!”
焦娇听到有她的父亲叫她,还没等反应,就被人抓住了手臂,看起来像是扶,但她自己清楚力度,是把她从垫子上扯了起来,她跪了那么久,腿都早就没知觉了,被这么一扯,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砖上,又疼又麻,而拽她的人只嫌她不够快。
她的父亲也对她的表现很不满意:“这孩子妈妈都走了,还这么木呆呆的!快叫雍爷爷,你以前和你妈妈见过他老人家的……”
焦娇没解释,她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爷爷了,只小声叫了一声:“雍爷爷好。”
焦娇父亲眼睛放光地看了下从下车起就没正眼看过他的少年,狗腿地催促:“还有雍烨哥哥!”
焦娇垂着眼睛,乖乖巧巧地按照父亲要求的做:“雍烨哥哥好。”
“这孩子长高了不少。”那道苍老的声音还是冷硬的,不过比对其他人还是多了些温柔,“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焦娇终于抬起眼,这还是母亲去世后,第一个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的人,眼圈的红微微加深,然而泪光还没凝成,她就觉得她的父亲悄悄凑过来在她手臂后面狠狠掐了一把。
好疼,但是……焦娇吸吸鼻子,又把眼睫垂下,硬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像她猜的那样,她的父亲发出了没掩饰住的,不耐烦的啧声,然后又好声好气地跟雍老爷子说:“这孩子平时可喜欢哭了,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亲妈去世了,她反而不哭了。可能是她妈妈病得太久了,她都已经没感觉了吧,欸……说到孩子妈的病,可真是熬人啊,我倒是不怕辛苦,就是每天这个治疗费都要把我们家的家底掏空了,我没钱没什么,就是焦娇还要上学,我们这边的贵族学校虽然比不上帝京中心区的,但也是贵得离谱啊……”
雍老爷子打断了焦娇父亲这堆废话:“我老朋友的外孙女,我不会不管。”
焦娇父亲赶忙接上:“那我能不能跟雍氏集团合作……”
老爷子语气凉凉:“先祭拜故人吧。”
“欸好好好!”焦娇父亲立刻答应,还张罗着,“娇娇,快来,给你雍爷爷和雍烨哥哥拿香。”
焦娇被推着进去,冻得发红的小手里塞了香,递给老爷子一根,老爷子郑重举起香,向着看起来很年轻很漂亮的遗照微微欠身。
焦娇手里又很快被塞了第二根香,稀里糊涂地推到少年面前,刚要递过去,雍老爷子微微侧头:“不用给他,他不……”
而老爷子身边是一直给她使眼色,不让她退却的父亲,焦娇拿着香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手里一空,她转头看去,看到那个比大狼狗还吓人的哥哥单手拿着香,没点,也没行礼,只看了下遗照,就把香放到了案台上。
如此不敬的举动,硬是没人敢说,只有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无法无天。”
少年毫无反应,焦娇被她父亲拉到一边,后者不仅没脾气,还疯狂为雍烨的行为打圆场:“雍烨少爷不信神佛也是很正常的,听说雍烨少爷学习特别特别好,学习好的孩子就会这样,这叫唯物主义,是吧?我特别佩服这样的……”
焦娇第一次看到她父亲这么低三下四,但被他讨好的少年却看都没看他。
焦娇也不想看了,转头看她母亲温柔微笑的遗照,她含笑的眼睛像是在注视着灵堂发生的一切。
雍家老爷子没多呆,上了香便走了,等他们的车子离开,焦娇想要回去跪着,却被她父亲一把拉住,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是不是没脑子?不赶紧巴结雍老爷子,让他多给我们钱,以后谁养你?谁给你钱让你去那么贵的学校?”
焦娇感觉脸上一疼,她的父亲在她母亲的遗照边,扯着她的脸颊狠狠往上提,逼着她笑出来:“你就不会像别的小孩,讨喜一点?雍烨少爷好不容易才能让人见这么一回,你就不会凑上去,冲他笑,叫他哥哥,求他带你玩吗?哭也不会,笑也不会,还是个赔钱货,要你有什么用……”
“算了算了,小孩子刚没有妈妈,被吓坏了,你别太过分了,外面可都是人……而且雍老爷子可还没走呢,指不定会不会再叫她过去……”秘书阿姨把她父亲拉走了。
焦娇雪白的小脸上印着好几个狰狞的手指印,安静地看着她的父亲被拽走。
“赔钱货。”秘书阿姨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冲焦娇做了个鬼脸,“以后你就是我的丫鬟,知不知道?我爸跟我说的,以后我的衣服都让你洗,也不让你去那么好的学校了,换我去……”
焦娇没理他,自己走到她的垫子上跪好。
雍老爷子并没有再叫焦娇过去,等她母亲下葬后,就带人离开了这边,雍烨倒是没有走,留在了他外祖母娘家——苏家在这边的庄园,虽然离焦娇家很近,但更没可能为了她再来见他们一家,她的父亲也没那个胆子过去打扰。
这让她的父亲非常不高兴,觉得这都是因为她那天的表现惹老爷子不喜了,在家里发了好几次脾气。
焦娇越来越不在乎他的反应,就算他把她赶回房间,不许她吃饭,没人管她,她更自由,每天都趁没人发现到后院,她父亲说马上要和秘书阿姨结婚了,家里不许再放她妈妈的照片,她就在后院找了个地方把她妈妈的照片都藏在那里。
“妈妈,我答应你会跳给你看的舞已经都学好了。”焦娇轻声说。
就差一点点,她就可以在她母亲面前跳给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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