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强求呢。
九四年的灯亮花了尘埃,她们挨着彼此在新居的床上半梦半醒似地呢喃着对方的名。佟于馥总是想凑过来吻她的那一个,而冯玫綺欲拒还迎的笑说明了她最见不得人的柔媚,她惯于怪罪自己,惯于谨慎,但在佟于馥面前,这些自尊下的不堪被揭露得彻底。
入夜,水槽里是她们早些时候煮得过头的菜,桌上有两只水杯,一只杯口沾了两道口红印的几乎要空了。冯玫綺的指尖轻轻抚着女人睡着的脸庞,一声不作,想着的只是一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她能习惯往后的每个日子醒来时,身边都有佟于馥吗?
但她们之间并没有谁说了在一起,这就像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儿,每一场夜里她们都睡在一起。
有些事如果不强求的话,是永远都得不到的。一八年的冯玫綺闭上双眸,惘惘地回想着过去在书中看过的字句。如果初见那一晚没对佟于馥问上一句「还能见到你吗」,或许她们不会有这么一段故事;如果没对那些表面上俐落说服的客户私下三番两次地奉承,她爬不上现在的位子;如果没有主动吻上助理,盖儿永远都不会有勇气碰触她。就算这一切都是私心使然也好,冯玫綺一次又一次地在生命里强求了她原本得不了的人与事。
可能就是报应吧。与女人并行穿过地铁出口前的通道,冯玫綺将距离掌握得很好,那是一种,如果佟于馥想,她们手指间的触碰都会显得十分不经意,这样不负责任的距离。而她的确得到报应了。她们在地铁出口撑起了伞,女人跟她挨在一起,有了这场雨下得特别大的错觉,佟于馥就这样跟她贴着肩头走了一会,偶尔在过路前拉住她的衣袖,笑着提醒她香港地面上处处漆着的警语:「写了,让你望左。」
「快到了吗?」
当她们的心距离越近时,冯玫綺又越是不敢望住那双眸子。眼睛里能说的话太多了,正因为不是文字才更加令人难忘,她深怕自己想记住这一刻,但是女人指尖的温度她已经留住了。
「过了鐘楼,就不远了。」
这时的雨才慢慢地大了起来。她们在惠康里买了两瓶啤酒,提着胶袋的身影在店外的玻璃前看起来就像寻常的两个女人。或许是朋友或恋人,绝对是称不上有一点恨心的,绝对是看不出有一人红着眼的。冯玫綺望着胶袋里沉甸甸的两瓶百威啤酒,说了一句:「我很少喝啤酒。」
「我知道。」
佟于馥耸了耸肩。
「那为什么还买?」
冯玫綺将伞拿得正些,试着让她们俩都不会淋到雨。
「你没说什么,所以,我以为你也同意了。」
她们俩又安静了一阵,这阵雨中,心照不宣。
佟于馥所言不假。过了鐘楼,她们走了不长的一阵后来到码头附近,佟于馥领着她来到一处位置刁鑽的观台,左弯右拐,甚至冯玫綺恍惚中也不晓得她们怎么绕进这儿来的,像是不在平地上,但维港的景色依旧在眼底绚烂无比。这场雨让来维港的游客都散了些,只有少数还打着伞在夜景前合照,虽然有点儿距离,但其华丽的幻彩秀也让冯玫綺不禁动了心。
「好美。」
「我知道。」
佟于馥用简易的开瓶器开了两瓶啤酒的瓶盖,然后递给她其中一瓶。金黄的啤酒在玻璃瓶中透着盈亮,这使得冯玫綺能稍微分点心,不去细想女人说「我知道」时,又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我从没想过我还能再见到你。」
冯玫綺喝了口啤酒后,平淡地说了起来。她们的感情?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来得太快的。她想,或许就是当年不够了解佟于馥这女人吧,就像任何一场年少轻狂的爱恋,似乎也求不得谁对谁要负责。然而在佟于馥离开后,她也没能再谈上任何一段恋爱,时间就这么拖过去了,这段感情的结束彷彿海浪拍岸,捲走了所有冯玫綺最为纯粹的欢欣与对人情感上的信任。
「我从来都没忘过你。」
倚着墙,佟于馥对她笑了笑,被酒气醺红了面颊。但忘不忘得了和有没有勇气再见上一面是两码子事。冯玫綺想不穿究竟这样是否足够好了,她们有这样的运气再相遇:是佟于馥恰好的讯息,是冯玫綺到访登哥酒吧的决定,安排好似地,她们终要在这一年重逢。
「告诉我的话,我明明可以帮你的。」
「我知道。」
冯玫綺不愿意说破的话语,她只是轻轻地点开了。于是冯玫綺喝得更多了,试着用啤酒的苦涩来麻木此时此刻慍怒着的不解,而喝得越多,她的脑袋越沉,心脏也受不住般跳得愈发剧烈。
「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身体?你怎么这么傻?我明明有机会帮你的。」
她的眼底净是清澈的悵然,直勾勾地看着面色赤红的冯玫綺。
「玫綺,我不想拖累你。」
当佟于馥的性子倔起来时,可是比她还倔,到了顽固的地步,总是将自己困在那小小的圈子里,旁若无人地独自痛苦着。
「我不得不。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这点你应该也知道的。」
就算这么说,冯玫綺也谅解不了。是什么让她们变成了不同世界的人?对她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是钱或是家境条件,而是她现在的女朋友与她即将成婚的未婚夫。从深諳此事的这一刻起,她们才真正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各自为各自的选择负责。
「我知道的只有你选择拋下了我,什么也不说。」
她恨着佟于馥,不留馀地恨着。
「就算是骗人的也好,至少也对我说你倦了,说你不想再见到我了。这一点也不公平的,你不能就这样消失了十几年,才突然、突然说……」
「我不会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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