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钟月忽陷入了悵惘,「他当然比你糟糕得多了,你……你不会像他这样无缘无故就杳无声息,也不会像他这么彆扭、情绪化,当然你还比他更优秀……」
「小月啊,」白鸿砚却露出苦笑,「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钟月旋即默然。
「你不用在我面前这么说,更不用说气话骗你自己,」白鸿砚神情透着寂寥,「只是……没有缘份的事,终究无法强求。」
「我明白。」钟月悠悠地说。
白鸿砚喟叹着,眺望远远的溪面,眼中盛了一斛寒星,像陷入了沉思。钟月瞟了瞟他,不知他在想什么。关于子容,他会有什么想法?会因为当初撮合他们而愧疚?曾经觉得自己的角色尷尬吗?他们现在依然还是好友吗?子容还会跟他提起她吗?
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小月,有件事我早该告诉你的。」白鸿砚倒是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迟疑,「其实当初写信给你的……一直都是子容。」
钟月愣住,「一直都是子容?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和我一起参加的聚会,曾经有另一个大哥哥,会在你看书的时调侃你;会在烤肉的时候把你翻面的肉串留下来给你吗?当时的你可曾预料过,一个和你只有数面之缘的人,会一直记得当年那个文静靦腆的小女孩?」
钟月却想不起有这么一回事。已是十多年前的旧事,即便有哪个大哥哥曾经关注过她,脸庞也早模糊不清。
「你是说……?」
「当我发现你的报名资料后,对子容提起,他立刻有了印象。是他建议我写信给你,却是我一时兴起,提议要他代笔。因此所有的信,其实都是出自他的手。他始终禁止我对任何人透漏──包括你。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其实早对你留心,怕吓到了你。他这人太骄傲,也太脆弱。」
钟月震惊不已。当初的代笔疑云困扰了她好一段时间,甚至一度以为杨子容仅仅是为了好胜心,才与苏晓丹打赌代笔。没想到事到如今,竟还能听到第三个版本。
「为什么……」她喃喃说道。
「我错了……小月,早知你们后来会走到这一步,我当初就不该这样提议,」白鸿砚悵然说,「子容小时候是过继给他阿姨的,他们家里的长辈老拿他和哥哥比较;加上送养之后,他母亲又生了弟弟,对他的关注又更少了。他心里有太多说不出的委屈。他对身为替身这件事特别敏感,」他又悠长地叹了一声,「是我疏忽了……我不该用那样的方式让你们相识。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有很深的后悔和抱憾。」
这些事情,杨子容竟从未跟她说起过。他们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很多事还来不及了解,这段关係便戛然而止。她有时回想起,不免惊悔在一起的时候,为何没有问过他年幼的事情、他学生时代的事情,有过什么开心的、伤心的、难忘的、值得一提的事。原来她对他所知竟如此有限。已经好一段日子没再想起的人,现在却清晰不已,充斥着整片脑海及胸臆。
他为何不早让她知道?若当年她就了解他对她的心意竟是如此悠长,一切是否就会不同?
她忽感一阵撕心裂肺的酸楚,手扶着溪畔的树干,差点站不稳。她想脱口而出,自己从未将他当作替身;但话到了口边,还是哽住了。
他不但不是谁的替身,且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存在。性格如他、谈吐如他、涵养如他的人,不会再有。
这执拗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生根。
白鸿砚见她异状,忙问:「你怎么了?」
钟月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总算没有流泪。那男孩在她生命中乍来乍去,终究还是留下了不可抹灭的痕跡。她想问他现在好吗,却发现自己害怕知道答案;万一从白鸿砚口中听见他另有所属──甚至有可能已经和赵千谊在一起──她可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承受。
更何况,倘若杨子容真不愿让曾经深爱的她知道他的恁时早留心,何以白鸿砚现在却对她说了出口?这是否正暗示着他和她再无可能?
她想找些不相干的话题,回溯着当年的记忆,最后联想到当时在报社认识的人们,便说:「话说那潘少英,后来怎么样了?真的离职了吗?」
「对,调来编辑中心不到一星期就走了,」白鸿砚仍注视着她,她有种被看得透彻的不自在感,「他当初会狗急跳墙跑来看我电脑,大概是因为离间你和子容不成,想来看我和你之间是否有什么把柄。」
钟月愣了好一会,才记起当初确有此事,「他自己说的?」
「他主管约谈他后,他不得不认了,」白鸿砚说,「他自己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意思大致就是如此。」
原本应是令人称快的消息,钟月却只觉得这一切早就不重要了,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我该回彰化去了,」她勉强说道,「明天还得上班。」
「好吧,你路上小心。」白鸿砚回应。片刻,又轻轻地说:「小月,保持联络好吗?别再这样默默离去了。」
钟月迟疑了,抬眼望向他的双眸时,察觉里头有很深的苍凉,但有更多的殷切。这回她心里涌上的画面,是很久以前,当她在不远处的山头与他追逐嬉闹时,她扑地摔跌了,他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也是这般殷切地看着她,问她有没有受伤。
「好。」她最后仍浅笑着答应了,眼中映画的夕阳,就像少时他所看见的景色那样,粲然生光。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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