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大学的心理课上,有一节是专门讲叫魂的。
当时老师说过,在民间,叫魂多用于安慰受到惊吓而丢魂的小孩,俗称“喊惊”,其实起到的是心理安慰作用,并非迷信说的小孩子丢了魂。
火车到站的时候,已是夜里11点多,我随手招停一辆出租车,直奔钢厂小区,那是父亲告诉我的地点。
途中我一直在发愁,父亲没有告诉我具体的门牌号,我怎么才能找到他们,总不至于站在小区里大喊大叫吧。
我虽然有一部二手的诺基亚,是大学舍友故意打赌输给我的,其实就是想送我,可我家人没有电话,略显无奈。
这种高科技在我们山区并不那么实用,就算你有手机,也联系不到任何人,因为人家没有啊。
当出租车停在钢厂小区大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顾虑都是多余的,因为在门口那昏黄的路灯下,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那是我妹妹风铃,今年十五岁,刚刚初中毕业。
风铃看到我从车上下来,笑眯眯地朝我招手,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已在门口站了至少两个小时以上,而且是大晚上的一个人傻傻地站着等我。
我在外地上大学四年,几乎没见过风铃,此刻差点没认出来。
在我的潜意识里,她还是那个扎着小辫的小不点,眼前的她却是长发飘飘,俏颜含羞,穿一身手织长裙,笑起来能融化冰雪。
真是女大十八变,看得我有点怀疑人生。
风铃伸手在我眼前晃晃:“哥哎,没见过美女呀?”
“够自恋,有哥当年的风范!”我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其实内心早就被她的声音给融化。
当年水渠里的弃婴,终于长大了。
风铃拉着我兴高采烈地走进小区,走进钢厂家属院的一栋旧楼里,停在了三楼的门前。
我正想提醒风铃,进门千万不要笑,她就心照不宣地收起了笑容,严肃地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我父亲,他看到我后淡淡地说了句:“风华,挺准时的。”
我看看表,差三分钟零点,想笑没敢笑出来,毕竟这样的场合应该严肃,甚至是哭泣。
屋子里挤满了人,我大多不认识,应该是我二奶的亲戚子孙。
听说,过了零点就是我二奶的85岁生日,所以零点要举行“拔管仪式”。
何谓拔管,这在我们当地算是一种不成文的习俗,说白了就是亲手送老人离去。
由于近年来医学的进步,有些正常衰老的人,身体器官衰竭,却能依靠机器辅助进食呼吸而活下去,例如胃插管、鼻插管等等。
这对老人实则是一种折磨,而且子女每天要承担高额的医药费。
有人就主张,在老人生日的当天凌晨,由大儿子亲手拔掉仪器,可送老人的灵魂升入天堂。
我说“拔管仪式”是为了通俗形象一点,其实当地术语叫“送天”。
我拉着风铃,跟随父亲走进内堂。
一张生锈的钢丝床上,躺着一位银发稀疏的老太太,昏黄的白炽灯照在老人那张痛苦的脸上,愈显蜡黄如油纸。
钢丝床边还围着三个中年男人,应该是老太太的儿子,屋里的气氛让我感觉窒息,说不出的压抑。
我指的不是面对死亡的压抑,而是那三个中年男人对我父亲的态度,那种言行和眼神,似乎并不怎么友好。
给我的感觉,甚至是有很大的仇怨,只是碍于这种场合忍着没爆发。
难道是替我爷爷挡子弹那件事,让后辈人结下了仇怨?
也不可能啊,那可是军人的英魂,战友间的兄弟情,可歌可泣,应该让后辈人情同手足才是。
若不是因为挡子弹这件事,难道两家人还有别的仇怨?怪不得我长这么大父母都没带我来过这里。
我这样想着,零点的钟声突然敲响,把我吓了一跳,这里竟然还用老式的挂钟,足足响了十二声,大晚上的真是瘆人。
送天仪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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