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53年的某天,具体是哪一天不知道,大概清明节前后,下着毛毛细雨,我们村的刘阿婆因病去世。
刘阿婆的家和我爷爷家挨着,是关系非常好的邻居,因为在解放战争时期,刘阿婆的儿子替我爷爷挡下两颗子弹,葬在了邙岭烈士陵园,所以我爷爷退伍后就认刘阿婆做干娘,虽无血缘,也是亲如骨肉。
刘阿婆走得突然,我爷爷虽然在家,但是第一时间并不知情。
刘阿婆疾病缠身,卧床两年,平时由她的两个儿媳妇轮流照顾,她走的时候,是大儿媳妇许嫂在场。
这个许嫂就是我二奶,我爷爷称呼她许嫂,是真的当亲嫂子一样对待。
说来许嫂也真是命苦,早年是城里远近闻名的文艺才女,屈身下嫁到我们山里,丈夫却为了救我爷爷而战死沙场,留下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当时是傍晚,吃晚饭的时间点,许嫂在灶房煮饭,菜还没切完,就听见刘阿婆在屋里喊:“儿啊——儿啊——”
许嫂听得心里一惊,二话不说赶紧跑进屋,因为刘阿婆平时一直都处于半昏迷状态,只会“哼哈”,刚刚的喊话却很洪亮、很清晰。
屋里煤油灯一闪一闪,窗户被风吹开一条缝,毛毛细雨随风落在床头,打湿了刘阿婆的银发,一声声响亮的呼唤从刘阿婆半开的嘴里传出:“儿啊——儿啊——”
许嫂关上窗户,坐到床边握住刘阿婆的手询问:“娘,有啥话你就讲出来,我在听。”
话音未落,刘阿婆应该是听出了许嫂的声音,并非自己的儿子,所以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全身颤抖,大口喘着粗气,喉咙沙哑地喊儿啊儿啊。
见此情景,许嫂也慌了,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不停地安慰老人。
明眼人都知道,老人恐怕是不行了,有话要对自己的儿子说,可是许嫂的丈夫早就去世了,而她弟弟还没下工,预计还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回来。
刘阿婆喊着喊着,终是一口气没喘出来,呛得长咳一声,吐出一口带痰的浓血,把许嫂吓得一个激灵,胳膊肘撞掉了方桌上的煤油灯。
屋里瞬间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窗外雨渐急,淋得窗户嗒嗒响。
许嫂7岁的小女儿本来在自己房间写作业,听到这声咣当响,跑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许嫂才回过神,急忙点亮煤油灯。
只见刘阿婆手指动了动,气息微弱,嘴一开一合,声音小得听不到,许嫂赶紧把耳朵凑过去,隐约听到老人断断续续的话:“一定……一定要告……告诉我儿子……”
话没说完,老人就驾鹤西去。
许嫂心生自责,她知道老人肯定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只怪她刚才把煤油灯撞掉,没有察觉到老人在说话。
从老人的反应来看,遗言肯定非常重要。
那个年代信息闭塞,人们的思维和现在人不同,民风淳朴的背后,藏匿的是诸多迷信言论,特别是在我们山区,叫魂早已成为一种不成文的习俗。
可那毕竟是口头相传,极少有人实践,小村庄里多少年也不死一个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没原由就叫魂,所以它虽为习俗,却鲜有人知其真伪。
许嫂估计是自责心太强了,头脑一热,竟然拿自己7岁的女儿当活尸,盲目就为刘阿婆进行了一场粗糙的叫魂仪式。
可以肯定的是,许嫂是极少数亲眼见过叫魂的人之一,不然她也不会学得有模有样,因为还是需要一定流程的。
(据我猜想,许嫂应该是在我爷爷那里学的,那是风家从南北朝时期唯一一个流传下来的“邪术”,几无人知且很危险,我是后来才知道。)
许嫂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瞒着我爷爷私自进行叫魂,过程学得有模有样,唱阳、对阴什么的也都做了。
结果,叫魂并不成功,没有引魂归来,或者是发生了别的什么……
眼看最佳时机就要过去,情急之下,许嫂这才让她的女儿去隔壁叫我爷爷来,试图在一炷香之内,进行第二次叫魂。
门外雨渐停,许嫂的女儿跑出门,跑向了我爷爷家,房间里只剩下许嫂和刚刚死去的刘阿婆。
昏黄的煤油灯,忽明忽暗,照得房间死气沉沉。
许嫂埋头趴在床边,因自责而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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