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予脸上带着伤,视线却专注,从始至终都没从林葳身上离开过分毫。
“第一个是唐天。”
“那个老畜牲在我妈怀上我的时候就不肯要她了。我妈为了我,最后活活累死。就算死,她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死在家里。我觉得我妈是怕麻烦别人,更怕我会因为见不到她,一个人不敢睡觉。”
林葳面色平静的道。
“你能看出来…其实我是个很怕黑的人。可后来我才知道,有母亲的孩子才能怕黑。”
森予没说话。他知道,林葳正把身体上最深的那道口子撕开,展示给自己。他终于肯示弱一次,这是个不错的开端。
“我妈死的那天晚上,我坐在闷热的小屋门口,等她回家。她刚进门,就倒在我面前。那时我还小,连‘生离死别’这四个字都不认识。我以为我妈只是太累了,睡着了。我很乖不去吵她,躺在她身边抱着她一起睡。她太累了,睡了很久也不肯醒来,天很热,可地上又湿又冷还有许多苍蝇,屋里臭气熏天。我端来水给她擦脸洗脚,她还是不醒,我去抓她的手,我发现,她的胳膊不如平时抱着我时那般柔软。冷冰冰的,就像冬天下完雪后天台上立着的晾衣棍。
我开始害怕,一遍又一遍的唤她。但我没有哭,因为我妈说过,她最讨厌眼泪。所以在我出生前,她就一次性把身体里的眼泪用完了。她没有骗我,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没见过她流泪。每次看着我,她脸上永远都挂着微笑。
可这次,她不再笑了,就像蒲公英的种子落在地里,风也吹不走。可是我被风吹走了…我能感觉到我妈可能不要我了。”
说着,林葳突然停下,嘴角掠过一抹苦涩的笑容。他继续道:
“我才六岁,她要是不要我了,我怎么活?”
我跟我妈呆了两天,她不喝水我也不喝水,她不吃饭我也不吃饭。我就一直看着她的脸,我妈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漂亮女人。我突然发现她的脸在变形,当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我妈就是一朵蒲公英,现在她落进土里吸收水分后,开始生根发芽。等开花了,她就会醒来。
我很开心,躺在她旁边。我告诉她,我的肚子疼,我妈不像以前那样,将手心贴在我肚子上帮我揉压。我当时就想:可能是她还没开花,开花后才会长出新的手。
在第三天早上,有人砸烂了我家的门。那群该死的人渣,他们不顾我的喊叫,硬生生将我们分开了…”
林葳缓缓抬起头,眸色漆黑宛如一片星辰缺失的夜空。森予俊脸淡漠,心里却恨不得立刻摘几颗星星放进去。
他看到林葳嘴巴张了张,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我妈,她最后没有变成蒲公英。”
林葳声音有些沙哑,就好像他将心里的那些情绪压进声带里,再用声音的形式吐露出来。
森予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听着林葳诉说着,甚至神色过于冷漠。可他深知,林葳并不需要他做出任何反馈,或者听他说出任何宽慰的话语。在他认知的世界中,人的情绪无法相通,即便能从对方言行举止中解读出一些信息,并将这些信息转化为“理解”与“共情”,但仅此而已。人在情绪失控时,泪腺会分泌出少量透明含盐溶液,我们称之为“眼泪”任何人情绪失控时分泌的泪水只会从自己眼睛里流出,而不是他人。
他没有告诉林葳,他最不愿回忆的便是自己的母亲。
他一直被那个女人视作耻辱般的存在。她本是一位优雅高贵的美人,被男人仰视的公主。却被自己父亲囚禁玷污,她曾噙着玫瑰一般的笑容,声称自己的儿子为孽种……森予面色平静的回忆起这些,但他不会将自己最深处的角落亮出来,他相信林葳是不愿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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