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都离得不远, 两人的说话声也不小,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杨君苏要奉命教育温致远了。
温静宜也想跑过来旁听,又怕伤了温致远的面子。
她悄悄告诉其他人,大家也都想听。于是,大伙便不着痕迹地往菜园那边靠拢了一下,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同时,还能听见两人的说话声。她们手里也没闲着,都假装在择菜。
杨君苏侃侃而谈:“致远同志,我发现你这个人的世界价值观人生观相当混乱,你本人有着隐藏很深的大男子主义,你结婚前说,你想找一个贤惠温柔知书达礼的贤内助,托马克思保佑,你终于找到了。三嫂完全符合你的要求。
可是,你偏偏还不满足,还嫌嫂子矫□□多,还想让嫂子独立冷静,遇到事自己扛,我有句说句,人家真冷静了就会像我一样,压根就不选择你这款的,人家冷静一分析,你就现形了,你这人表面看着挺光鲜,其实里面一团糟;只要稍一深入了解就会发现,你就只有五官还行,三观相当落后。”
温致远:“……”
他压抑着怒气,尽量用平和的口吻说道:“杨同志,我万万没想到,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如此不堪?”
杨君苏:“实事求是地讲,我这么说已经给你留够体面了,我心目中你真实的形象更差,说出来我怕咱们的亲戚关系会破裂。”
温致远现在就想跟她亲戚关系破裂,但他终究没说出口。
杨君苏丝毫不在乎他怎么想,继续娓娓道来:“婚姻有一千种形势,但没有完美。你做选择前得知道自己要什么,也要知道自己舍弃了什么。做为成年人要学会取舍,你不能像孩子似的,什么都想要。唉,你们男人就是脑子没发育完全啊,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你们强壮的身体,但没有给你们完善的大脑。家庭关系都处理不好,只知道装鸵鸟,鸵鸟你知道吗?就是把头埋在沙子里躲避困难的鸟。”
“我在此给你指明一条道路:放弃幻想,面对现实,实事求是,解放思想。对别人要求完美前,你先得想一想自己是完美的吗?
别的人我就不比了,我就问你,你能像明知一样温柔顾家吗?我们明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性子温柔体贴,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人。你再看看你,对老婆不体贴,也不会哄爸妈,一遇到事就不耐烦,动不动就说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我还想说,你们男人就是智商低呢。这也不行,那也不干,还觉得自己特别能干。自己一头都干不好,还让女人工作家务两头挑。你们这一届男人实在太差了,你又是这一届男人中最差的。”
温致远实在忍无可忍,回敬道:“你是这一届女同志最厉害的,最会教育人的。”
杨君苏笑道:“那也是没有办法,但凡你们上进点,我也不至于这样。天下局势这么乱,还不都是你们弄的。你说该怎么安排你们?搁外面你们净裹乱,放家里啥都不干。小时候胡乱淘气,长大了乱冒血气,对朋友乱讲义气,中年了乱发脾气。你们啥时候能有点人气?”
温致远目瞪口呆,原来给人讲道理还可以净用排比句,还能押韵。他妈跟眼前这位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杨君苏说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居高临下、语重心长地说道:“致远同志,你还年轻,需要学习的地方多着呢。我的话你要时时记在心上,回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我都是为你好。你要谨记几句名言:要想婆媳处得好,男人的脑子少不了。一切婆媳问题的根源其实是丈夫没做到位。挑剔别人前,想问自己三个问题:我自己是完美的吗?我做得就全对吗?人是我自己选的吗?要反省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下课。”
温致远无言地目送着杨君苏离开。
杨君苏弹弹身上的土,款款离开,爹味说教真是爽,一直说教一直爽,对有爹味的人说教那是爽上加爽。
杨君苏看到温静宜高歌红等人极力憋笑的表情时,就知道这些人刚才都在竖着耳朵偷听呢。
她笑着问:“你们都听到了?”
温静宜不好意思地笑笑:“嗐,一不小心听到几句,你说得很好。我回去要把你的精神转达给你姐夫,让他好好反思反思。”
杨君苏说道:“要不是看在妈的面子上,也为了二嫂和二伯一家的和谐团结,我还真不愿意说他。我这人在工作中要经常给人做思想工作,都累坏了。”
温明知体贴地说道:“苏苏,你辛苦了,为了这个家真是操碎了心。”
杨君苏笑笑:“没事,为了咱们这个大家庭的和谐团结,我乐意操这个心。我只希望三哥能听进去我的话,我可都是为了他好。”
温致远缓缓回过神来,咬着牙说道:“谢谢四弟妹,你为了这个家真的操碎了心。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我们温家的荣幸。”
杨君苏叹息一声:“温家都挺好的,只可惜有了你,罢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还好你只是那不如意的十之一二。”
温致远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林月此时是神情恍惚,不得不说的,杨君苏的所说的那些话宛如一记记重捶,精准地敲击在她的心坎上,她感触颇多,但一时又说不清楚。
杨君苏懒得再理会温致远,她扭头对林月说:“三嫂,致远这个人怎么说呢,二伯二伯母以前工作忙没空管他,他这人思想封建,不知变通,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欠缺点温度和柔软,不像我们家明知,有爸妈细心管教着,又温暖又体贴,像小太阳,还只会温暖自己人。不过,他毕竟是明知的哥哥,应该有一部分相似的遗传和底子,我感觉他修理修理还能凑和用。”
大家:“……”
今天是温致远一生中的至暗时刻,从来没有哪个人敢如此嫌弃他,更没有人敢当众说他修理修理还能凑和用。今天他全碰到了。他以前不喜欢跟女人讲道理,觉得对方压根就不讲道理,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他都懒得讲理,一般都是敷衍。今天不一样,他的胸口憋着一团火,特别想跟杨君苏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杨君苏见温致远那极力压着火又跃跃欲试的模样,便对温静宜和高歌红说道:“我这人不爱跟男人讲道理,因为他们压根就不讲理。有时候你都不明白他们那大脑瓜子里装的是什么。有时感觉都是水,晃晃都能听见响声。有时候全是浆糊,一片混沌。我之所以这么努力工作,就是担心这些男同志干不好,你说让他们当领导当干部,那不是为难他们吗?”
温静宜只听了前面几句就深表赞同:“君苏你说得太对了,你姐夫就是这样的。他偏偏还叫鱼洋,那脑子里装的都是海水。”
温致远和温定方相视苦笑,他们可怜的姐夫,人虽不在,但也挡不住挨骂。
林月今天对杨君苏是无比感激,心中有很多感触,她找准时机,趁着高歌红跟温静宜说话时,她说道:“君苏,咱们去外面走走吧。”她得抓紧时间单独跟四弟妹说些私房话。
杨君苏也打算趁机对林月进行现场教学,她立即会意,两人出了院子,找了一条人少的路散步。
林月再次表示感谢:“君苏,今天太谢谢你了。你一个当弟妹的还替我们当哥哥嫂子的操心真是难为你了。你说的那些话,我从来没敢想过,也说不出来,但我听着十分爽快,狠狠地替我出了一口气。”
杨君苏笑道:“没事,我这人素来心直口快,看不得女同胞受苦,我早看致远不顺眼了,但又不好意思说他。这次我婆婆让我去说他,我师出有名。”
林月莞尔一笑,她接着说道:“有时候,我挺羡慕你和二嫂的,你们性格豪爽大气,遇到事都能处理得很好,我总是处理不好,开始时觉得能忍则忍,可我又做不到一直忍。我想为自己争取点权利,又总是处理不当,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这些日子以来,我能感觉到公公婆婆和致远对我越来越失望,越来越不满意。以前我婆婆还四处夸我是个好媳妇,现在再也不夸了。”
杨君苏道:“别理他们,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厨艺那么好,又文静又温柔,他们还想怎样?按照他们的要求,是想让你既文静又豪爽、又温柔又果断,既得下得厨房出得厅堂,还能管好爹娘。请问他们自己做到了吗?他们这是做梦呢。咱们女人可不能根据别人的梦想来要求自己。”
林月内心再次受到震撼,她不由得感慨道:“你这些话我从来没听人说过。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反省,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才处理不好家庭关系?”
杨君苏说:“不用过度反省,出了问题,你要从别人身上找问题,一般一找一个准。你家的事情问题多出在他们身上。你要让致远多反省自己,还有二伯二伯母也得反省,他们做长辈的,天天说吃的盐比咱们吃的饭多,咋到办理事情时,却要求咱们年轻人让着他们,要体谅他们。他们吃的盐到哪里去了,进脑子里了?他们这半辈子白活了?”
林月动容地说道:“君苏,你这番话让我好受多了。你这些话,就连我娘家妈和姐妹们也没说过,我妈只会让我忍,说当媳妇的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世上只有你是真正理解我的苦处的。”
杨君苏:“我跟你说,只有咱们同龄女人才能最理解彼此。你妈我妈那一辈的人只会说,我们当年比你苦多了,你还有啥不满足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她们过去苦我承认,但咱们的苦就不苦了吗?总不能因为别人挨了两刀更疼,所以我挨了一刀就不疼了?”
林月频频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林月越跟杨君苏聊越有共鸣,她真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跟她深入交流。仔细想想,自己当初好像对她也抱着一点攀比的心态,还试探过她一次,自己真是不应该。
她面带惭愧地道歉:“君苏,我再次跟你道歉,我以前的做法真是太不应该了。”
杨君苏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你婆婆和亲戚们总拿咱们三个比较,你有这种心思也不奇怪。不过,你的本质是好的,也没有拉踩谁,这已经很不错了。
我当初跟二嫂说过,我最讨厌无意义的比较了。你说咱们好好的人,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好,为啥非得放在一起比较?比赢了没有奖金,比输了谁都不服气,自己还累。这种社会风气太不好了,咱们就应该携手前进,共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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