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日白天, 方歌去凌舟书院找了一圈没发现许清元的身影,赶回到许府也没寻见人, 问过脱雪后才知道小姐的行踪, 她忙不迭赶过去,果然见到许清元正在一户普通样式的人家院里跟女举人们说着些什么。
“姑娘,有要紧事。”方歌走到许清元身边, 附身附耳悄悄说道。
许清元离开人群跟她走到墙根旁,方歌一手遮着嘴,小声说道:“早晨报亭收到了京兆府的一纸函告, 您看。”
许清元接过她递来的纸,先着眼浏览一遍, 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信函的内容似乎很简单,京兆府希望借助报纸的影响力寻找一位对指纹方面具有深入了解研究的能人异士, 并在信尾提前感谢了一句各家报刊的配合。
但许清元却从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官府是有自己的信息公开渠道的, 但他们却选择向民间机构寻求帮助,看来这件事一定很紧急且迫切。
而且“指纹”是个与刑事案件紧密相关的词语, 让她不能不联想到最近正在探查的贡院走水一案。
“姑娘, 我去其他几个报刊老板那里打听过, 他们也都收到了一样的函告。”方歌补充。
许清元点点头:“好,你回去跟其他报刊老板商量商量,大家刊登的内容和版面大小尽量都保持一致。最近还有别的事吗?”
“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有人找上我,想在外地开分刊呢……”方歌犹豫着说。
“是谁想做这个生意?”许清元好奇地问。
方歌的脸色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出口:“是……杭老板。”
报亭进入正轨后,方歌转入幕后, 不再现身于人前, 因此无论是晋晴波还是杭成都没有通过她发现报亭的真正归属。
这丫头可能是想到杭成曾经说过亲事那一茬, 看起来有些遮遮掩掩的。
“这件事不着急,以后再说吧。你先把京兆府的函告一事办妥。”关于分刊的事情许清元还没来得及认真构想,况且现在也实在腾不出手来。
两天后,朝堂上。
一位邓姓男子战战兢兢地被带入庙堂之上,看着满朝文武百官和坐在龙椅上威严赫赫的皇帝,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想到内官田德明说的话,他更是害怕自己出现什么差池。
原来这人祖上代代都是仵作出身,但他自幼胆小见不得尸体,为另谋生路只好帮家人做些辅助的痕迹收集、鉴定工作,逐渐混出了一些名气,在本朝也算是这方面数得着的专业人才了。
日前在报纸上看见官府发的告示,想着凭自己的技术去赚钱花花,谁想到竟然直接被领进了皇宫之中,那个一脸和善的田内官明里暗里问他能不能保证成功取出指纹,他咬着牙打算拼一把,最终点头下了担保。
当然他作为专业人才,也不是空口白话,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玩儿,他的保证是有一定根据的,铜壶的材质本就利于指纹保存,加上自己的技术水平,没有意外情况不会出现问题。
虽然当这么多大佬的面工作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但当触碰到自己专业领域的时候,长久以来养成的本能使他即便紧张到极致也没有出错。
邓仵作先是朝内官要了一把极细的铁粉,然后用一柄细小的特制毛刷工具刷蘸粉末,又小心翼翼地将其弹刷在壶身上。接着他拿出另一柄毛刷工具,用刷尖轻轻扫落铜壶上的多余铁粉,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
待完成后,邓仵作高举托盘,向皇帝和文武百官展示证物。
铜壶上密密麻麻,全是经铁粉附着后显露出来的指纹。
上面经手办案人员的指纹是最近产生的,时间差距较大可以排除之外,还有一个频繁、多次、完整出现的指纹,基本可以认定它归属于嫌疑人。
在满朝哗然声中,皇帝即刻下令比对当晚贡院所有在场人员的指纹,当然也包括官员。
临安郡主怕出什么问题,从早到晚一直坐镇贡院正堂,亲眼看着差役们将每一个人留下的指纹与铜壶上的指纹进行比对。
考生们不能随意离开号舍,嫌疑较小,临安郡主做主从方如希大学士开始比对。
方如希一副受尽屈辱的样子,不甘不愿地在白纸上印下指纹,临安仔细比对过,发现确实不同,只好内心遗憾地放他过去。
接下来的十八位副考官也未查出任何问题,临安忍不住开始疑心考生的时候,侍卫突然来报:“郡主,仪制清吏司岑经承昨晚突然于家中自尽,卑职等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临安立刻站起身,一手拿上用以对比指纹的样本,带着一队人马朝外走去。
等她赶到岑家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赶来围观的各路人马,她一眼扫过去,不想在人群中发现了许清元的身影。
许清元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动静,下意识地抬头,正看到临安郡主风风火火地带着一干差役进了岑家院子。
岑经承不过是个役吏小官,住处比许家都差得远,围观者们站在门外就能把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的尸体吊在院中一颗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他的十指不自然地伸展开,地上泅出一片暗红色血迹。
邓仵作的事迹许清元从许长海那里听说了,如果她没猜错,岑经承不仅仅是上吊身亡,而且十指的指纹都已被磨去。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自杀,磨去指纹又是自愿还是被迫的了。
临安郡主微微侧头,余光看见门外情形,让官差将岑家大门关上,也隔绝了围观群众的视线。许清元见无其他细节可看,果断转身离去。
贡院走水案到查到这一步似乎已经山穷水尽,无论刑部再怎么调查,线索到岑经承这里便全断了。
虽然人人都明白岑经承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犯此滔天大罪,但这件事已经拖的太久,需要立一个靶子供人指摘唾骂。
随着有考生指出当晚曾看到岑经承躲在正堂阶侧的事实,岑经承之前所做的一切行为都变得可疑,更何况他本身也不干净。为表对此事的重视,皇帝同时对礼部侍郎和仪制清吏司的长官罚俸半年以示惩戒,主考官方如希不能约束贡院官员并及时保护考生,致使出现重大伤亡,左迁调去吏部任空缺的侍郎一职。
虽然方如希品阶未发生多大变化,但大学士政治实权甚重,吏部终归无法相比,也算是狠狠削弱了黄尚书一方的势力。
此次处罚合情合理,门下省无法挑刺封驳,但黄尚书一派旧事重提,引用太史局的观点,认为本次火灾虽有其他人祸,但跟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女子考生参试脱不了关系。
否则怎么解释今年的火灾,三年前被大雪冻死的几个考生,九年前出现的考试过程中一名女考生发疯扰乱会试的事情?
总而言之,虽然二月本来就可能下雪,往年也不止一位考生在考试过程中精神崩溃,历史上也有贡院发生火灾的记录,但他们联系地看待事物的能力还是让人叹为观止。
本案闹到这种地步,真凶是谁反而不是最紧要的了,皇帝和黄尚书利用、制造条件打压、制约对方,拼命想从对方的权力版图上撕扯下一块来的行为倒是给许清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刑部说岑经承是屡试不第,只能靠关系做个不入流的小吏,因此对举人们心生嫉妒,清元,你觉得呢?”丁依霜的表情似笑非笑,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我不知道。”许清元实事求是地说,“但是对我们来说,眼下却面临着更大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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