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杭黑着脸,道:“怎么,你意思是,当年宫里头的,都有假的,敢情末代皇帝用的是假货?”
初挽道:“在说这批货前,我们说一个故事吧。”
苏玉杭神情冷硬,任院长:“初挽同学,你说就是了。”
初挽道:“清朝祭祀都要用白瓷,这是老传统了,不过到了溥仪先生时候,清朝内务府南池子瓷器库的存货都被溥仪先生抵押得差不多了,就算是剩下一些,到了这位末代皇帝离开皇宫,他也没带这种白瓷。等到要祭祀的时候,他自己也是仓促在外面收了一些民国仿康熙白瓷,后来还向天津同泰祥订购了一批白瓷,那都是同泰祥匆忙从景德镇小窑临时烧制的。”
她这话一出,众人微惊。
初挽:“溥仪先生在皇宫里时候,家当都典当差不多了,他离开皇宫,不要说带着瓷,就连一些名画,以为带出去了,其实也有被底下太监给置换了的,反正那时候乱糟糟,身边的人心都乱了,什么事都有,但凡多了解这一段就知道,他身边用的,未必就是真的。”
她看着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道:“新社会了,溥仪先生已经是再世为人,过去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除非你问到人家脸上,人家怎么可能随便说?”
宋卫军听着,眼睛都瞪大了,只觉得厉害,太厉害了,卢金平更是在心中连连感慨。
唯独陈蕾,皱起眉头。
而苏玉杭,脸色却是隐隐泛起白来。
他看向陈蕾,陈蕾却避开了他的眼神。
苏玉杭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没劲了。
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么一件古月轩,担心的他从别人手里弄来的大批“张园白瓷”,如果溥仪当时祭祀用的白瓷是买的民国仿,那他,那他——
苏玉杭嘴唇都开始颤抖了。
任院长却不知底细,他拧眉沉思片刻,道:“你刚才不是也说,这底款确实是康熙年间的吗?”
初挽道:“底款是康熙年间没错,但是这只是借用了康熙年间的底款罢了。”
说着,她指着那瓷碗,展示给任院长看:“民国仿货千奇百怪,花招层出不穷,而眼下这只碗,确实用了一个康熙年间的碗底,所以底款是真的,烧造者利用了旧碗底,用慢火烧造在新的瓷器中。这种骗局太过高明,越是懂瓷的,看到这碗底,一眼就认出这康熙的款,越就是容易看走了眼。我如果不是知道一些渊源,也绝对不会看出来。”
任院长眼睛瞬间瞪大了:“你是怎么看出这底款是旧的,瓷碗是新烧的?”
初挽用放大镜对着其中一处,用手摩挲道:“院长,你看这里,这里有非常细微的纹路,被涂彩遮掩,如果不是仔细体会,很容易误以为是釉料本身的质感,其实这是碗底和新瓷器烧造时留下的接痕。”
任院长闭着眼睛,细细去摸,果然摸到了,一时再看那碗,真是百感交集:“见识了,今天我可算是见识了!”
苏玉杭忙也摸了摸,不过此时已经方寸大乱,根本摸不出什么。
那任院长陡然想起下午的事,自己还请了好友打算一起品鉴自己的永乐甜白瓶,当下忙道:“我还有一件永乐甜白瓶,你也看看吧。”
苏玉杭听了,顿时脚底下发软。
要知道,他是进了一大批瓷器,几乎是动用了家里所有的老本,为了这个,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他又为了能讨好任院长,把里面的一件“永乐甜白瓶”以比较不错的价格“让”给了任院长。
如果这个是假的,那,那他该如何处置?
说他早就看穿了,那就是坑人,说他也不懂,那就是眼力差,总之如果是假的,那他在任院长跟前肯定就全完了!
初挽听着,也就道:“任院长如果方便,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任院长顿时兴起:“好,我家就在学校宿舍,走,一起过去看看。”
他是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不过现在,对真假的兴趣已经让他不在乎那一个月工资了。
怎么也要搞清楚,这到底是真是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听听初挽怎么说了。
第120章
有一句话叫做“白如凝脂、素犹积雪”,说的就是永乐甜白,那是明朝永乐年间御窑厂烧造的白釉,洁白光亮,细腻均匀,甚至有人盛赞永乐甜白为“中国白”。
如果能收件永乐甜白,那可是不得了,这种甜白瓷器就是在两岸的故宫博物馆里,也都是当做珍品收藏的。
任院长想起自己的永乐甜白,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当下一行人来到了任院长家里,其实任院长家也住普通宿舍,两居室,屋子里打扫得干净整齐,除了一排书架比较惹眼,整体还很朴实。
初挽这么打眼一看,也明白这位任院长其实是一个廉洁的,现在无非是爱好收藏这一口,没想到就着了苏玉杭的道。
那任院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他的“永乐甜白瓶”给初挽看。
初挽看了后,道:“这个看上去真是素净洁白。”
任院长颔首:“是,永乐甜白釉要想做到这样洁素莹然,必须把烧造过程中的含铁量降到最低,清朝时候,据说雍正康熙年间仿得还可以,到了道光就不行了,这么素雅洁白的瓷器,一般的想仿估计也不容易吧?”
初挽道:“其实要说真假,还是得从甜白釉烧造说起。”
此时的任院长已经心服口服:“初挽同学,你但说无妨。”
初挽:“永乐年间烧制白瓷,是用高岭土进行粉碎淘洗,去掉里面的粗粒和各种杂质,这样才能把里面含铁量降到最低,又增加了铝的成分,烧造时用的釉料,也是特意用纯净的透明釉料,这样瓷器才能洁白无瑕。”
她继续道:“同时,还会特意把瓷胎做薄,薄到半脱胎状态,才能做出胎薄釉莹的白瓷美感,所谓光可照影,若隐若现,莹润梦幻,甜白如玉,所以才叫甜白釉。”
任院长颔首:“然后呢?”
初挽:“其实名瓷最难仿的不是形和款,而是神,有些白瓷,看似白,但是却少了神韵,少了莹润梦幻的甜白感,所以在正品面前,永远就那么欠了一些火候。”
任院长听着这话,明白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存着一些幻想,那现在幻想彻底破灭了,手头这个并不是正宗的甜白釉,这是假的。
旁边的苏玉杭却不太服气:“这个釉料,洁白如玉莹彻滑腻,是哪里不好,你如果说是假的,好歹说出点道理来,扯什么形神之说,未免形而上学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