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厨就不做声了。
他看着菜单,多少有点落寞。
上回他负责的菜品还能占到六七成,可这次……自己好像已经沦落为副手了。
他忍不住扭头看看师雁行依旧透着稚气的脸,心中酸涩难当,甚至夹杂着一丝无法忽略的怒意。
你凭什么!
我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你才几岁?
凭什么!
师雁行正跟郑如意商议配套的餐具,没注意到赵大厨的神色变化。
后者一抬头,却突然对上郑义的眼睛,不禁打了个激灵。
郑义只是貌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但只这一眼,就好像寒冬腊月倒下来的一桶冰水,瞬间把赵大厨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浇灭了。
赵大厨的心脏都似乎停跳了片刻,然后对着郑义,微微低下了头。
就连腰背,似乎也佝偻了些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用力吸了口气,如同溺水的人上岸。
赵大厨背上被惊出一层冷汗,把贴身的衣裳都湿透了,紧紧黏在皮肉上,冷飕飕湿哒哒的不舒服。
好险。
我真是魔怔了,他默默地想。
商量好了菜单,照例是先试菜。
别的倒罢了,尤其一个郑义父子听都没听过的佛跳墙,必然要做了尝尝的。
上一回宴请的都是清流,且买卖未定,席面不便铺张。但这次不同了,大可以放开手脚做。
师雁行见厨房里参翅鲍齐备,又有好肥嫩干瑶柱和油汪汪大肥鸡,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道正菜就是佛跳墙。
跟许多其他菜一样,佛跳墙的真正起源至今无法考证,而市面上流行的版本也有许多,各个儿都喊自己才是最正宗的。
师雁行做的也只是自己的版本,觉得什么合适就放什么。
菜品其实无所谓正宗不正宗,只要食客喜欢,吃着受用,那就是正宗。
说到底,“正宗”“标准”都乃人定,是人就有偏好,就有私心。
可菜肴的最终归宿是食客的肚子,说句不中听的,厨子喜欢算什么?
得是食客爱的,才是真好。
更甚一步说,历史是胜者书写的,烹饪界也不例外:
你又怎么保证那些所谓的“正宗”,最初不是“邪教”?
作为餐饮从业者,师雁行上辈子就对所谓的“正宗党”深恶痛绝,一个个粗通点皮毛就开始半瓶子晃荡,见缝插针指点江山起来。
佛跳墙做起来费时费力,酸菜鱼和蒜泥白肉都出锅了,那边瓦罐里还咕嘟咕嘟冒热气呢,少说也得几个时辰之后才能得。
连带着火腿鲜笋汤,酸菜鱼、蒜泥白肉,外加一份扒牛舌,都送到前头郑家人的晚饭桌上。
江茴和鱼阵也被留下一起用饭了。
师雁行看着一直袖着两只手站在旁边的赵大厨,总觉得他的身影中透着萧条,便试探着问:“要不,来点儿?”
赵大厨眼神复杂地瞅了她一眼,胖脸上显出几分纠结。
过了会儿,挪着脚尖往这边蹭,别别扭扭伸出手,“咳,那就……来点儿?”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顿不吃饿得慌。
约莫一刻钟后,两个好汉就以整齐划一的姿势抱着碗蹲在屋檐下唠嗑。
背后生着炉子,暖烘烘的,面前就是纷纷扬扬迎着灯光扑簌簌落下来的鹅毛大雪,虽是油烟缭绕的大厨房,竟也难得有了几分意境。
“您哪年过来的?家里人都还好?”
“……你到底几岁?怎么说话比我还老成?”
“……不一般都从家里人问起么,不然问点啥?”
“……这倒也是。”
就算孤家寡人,至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有爹妈吧?
从这个话题入手,甭管什么人都不会落空。
赵大厨是典型的五公县人,其实不大爱吃鱼,大多数时间做也不过图个吉利,因为总觉得腥气。
可眼前这道什么酸菜鱼,却着实突破了他的坚持。
也不知怎么处理的,泥腥味打从一开始就被降到最低,又加入酸菜掩盖,好像唇齿间只剩酸爽。
偶尔不小心嚼到一点黄绿色的泡椒,好家伙,从未感受过的尖利的酸辣便直冲鼻腔,恨不得把眼泪都激出来!
赵大厨不大爱吃辣,或者说不擅长吃辣,可偏偏第三口就咬到泡椒,一张胖脸都涨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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