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发现这个道君被她咬了好几次,却还是每天面无表情坚持给她送食物,渐渐就放下警惕。
毕竟被关在笼子里太无聊了,每次邱康来给她送吃的,她就跟个小鹦鹉似的蹦蹦跳跳追着邱康的方向,闲聊自己小时候的事。
邱康被迫接受了她的整个虎生回忆——
阿春也有爹娘有兄弟,有一起长大的同伴。
之所以抢掠村民,只是因为在妖族看来,人族跟山上的猴子野猪并没有不同,他们修为低微的小妖不吃人,是因为畏惧人族的修士。
但若只是打劫凡人,修士们就懒得找它们麻烦,所以阿春家世世代代都以打劫为生。
邱康觉得这雌虎本性不坏,便决定渡她一起修道。
两头虎妖朝夕相处,情愫渐生,在一次饮酒夜谈中,稀里糊涂就发生了关系。
然而,邱康的师父不能接受弟子跟一个“野生”妖族苟合,把他给逐出师门。
于是,这对虎妖就找了这片峡谷,开始了隐居双修的逍遥生活。
阿春嫌弃正儿八经地积攒修为实在太慢了,几次想走邪道汲取点凡人精气,都被邱康严厉制止。
起初慕梨看见的那些夫妻争执,都是因为这些事。
邱康反复告诫妻子,人是万物灵长,妖族必须平等视之、互相尊重、守望相助。
这一助,就是他们夫妻俩单方面守护村民百余年。
可笑的是,却换来了阿春被自己和丈夫守护的村民联合绞杀的结局。
这对夫妻的回忆其实挺可爱,但因为邱康知道最后那可怕的结局,所以,每一丝回忆,都让他懊悔得万箭穿心。
他的情绪能通过心引决传递给慕梨很小一部分。
这已经让她难受得快要崩溃了,很难想象这头雄虎有多痛苦。
直到妻子死后邱康才发现,一直以来,根本不是阿春被“未开化”的妖族家人洗脑,而是他被自己的师父骗了,真的相信凡人会与妖族相互尊重,彼此帮助。
恰恰是他把这种错误观念常年灌输给妻子,才让妻子在百年间完全融入人族。
她像寻常村妇一样下山赶集,跟眼熟的村民笑着打招呼,还给她们送野果。
她对凡人毫无戒备,以至于那样凄惨的死去。
邱康的世界完全崩塌了,他觉得自己几百年来被道貌岸然的师父玩弄于鼓掌之间,守护人族百年,最终却害死了妻子,成了世间最大的笑话。
他想阿春死前那一刻,得多恨他呀。
她怎么可能还愿意与他共度来世?
他又有何颜面在世轮回?
所以他化成了一把纯粹的利刃,尽一切可能屠戮人族,直到自己灰飞烟灭。
这就是他对自己被欺骗、被玩弄、被辜负的一生的终极“回馈”。
慕梨仰头注视邱康因仇恨扭曲的脸容。
他眼球突出,眼眶凹陷,显得狰狞而愤怒,跟他回忆里那个翩翩君子温柔道长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慕梨可以理解为什么禅渊上人宁可每年消耗灵力巩固封印,也想渡这头虎妖脱离苦海了。
真是抱歉,作为被你信任并守护了那么久的人类,让你太失望了。
“够了么……”邱康嗓音低沉而颤抖,他已经无法忍受继续那些痛苦的回忆了。
回忆幸福的过往,让他万箭穿心。
那些被妻子教训责骂的回忆,反而能让他好受一点,像是在赎罪。
或者说,他一直在惩罚自己。
“都准备好了。”慕梨平静地开口:“有几点你必须注意——
首先,我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催动出实体后,你一定要保持冷静,控制好情绪,否则我没法让你留在我的心引灵境之中。
第二,只有我能跟阿春直接交流,你只能旁观,想要问什么就告诉我,不要企图直接碰触她。
第三,用你的回忆具象出的阿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她是过去中某一个时段存在的真实的她自己,你不用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的死亡记恨你,这个阿春就是无数个寻常日子里,你无忧无虑的妻子,不要浪费时间不断跟她道歉,她不需要你道歉,你要说些对你而言更重要的事。”
邱康假装的不屑已经维持不住了,他紧张得双手在衣摆上蹭了蹭,擦去手心的汗,就仿佛回到婚前与阿春幽会时牵她手前的忐忑无措,他小声问慕梨:“她看不见我吧?我……我现在的样子会吓着她。”
“看不见,她只能跟我对话,我会用心引决控制她的意识。”慕梨说:“好了,你深呼吸,冷静下来。”
邱康紧张地点头。
慕梨转身面对一片空地,闭上眼,双手结印,将邱康回忆碎片里的阿春逐渐拼凑完整。
一道蓝光迸发而出,虚空向两旁撕裂,眼前出现一座山腰上的木屋。
木屋外,赶集回来的女孩鼻头和两颊被风吹得红彤彤。
她动作麻利地抓了把玉米粒撒进鸡棚,一屁股坐在小院里的藤椅上,抓了把集市上买的瓜子磕起来。
慕梨还没有对她使用心引决,一旁邱康剧烈的情绪已经快要把灵境震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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