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他回到了年幼时,父母亲在书房里吵架、互相指责谩骂,小小的他带着刚完成的画、悄悄推开一点没有关严实的书房门,听着父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
在谢枝雪自幼的印象里,他的父母亲都是很体面的人,那么疯狂地骂架、甚至是动手摔打东西,让谢枝雪觉得害怕又陌生。
也是那次偷听了吵架,谢枝雪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天生的体弱多病,他刚出生的时候也是个健康孩子。
但父亲忙于公司事务,身为首席舞蹈家的母亲忙于产后修复锻炼,两人都疏于对尚在襁褓的孩子的照顾。偏偏两人都认同,自己的孩子不能让其他人整天近身带着,就算是保姆也不行。
于是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谢枝雪,就因为生病但太晚被发现,落了个从此身体底子差的毛病。
谢枝雪后来想想,觉得自己那时候还能活下来并且智力没受损、肢体也没什么不协调的地方,当真挺幸运。
自第一次发现父母吵架,又过去几年,谢枝雪还没满十岁时,父母亲离婚了。
到离婚的时候,这对曾经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并且闪婚的夫妻,已经变成了句句不离互相指责的怨偶。
谢枝雪的抚养权归了父亲,母亲带着行李离开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吱吱,妈妈要去国外了,你以后照顾好自己。不要总闷在房间里画画,多出去和其他小朋友玩,画画的时候也不要坐在地上,虽然有地毯但也很脏,会显得你父母很没有教养。”
母亲离开后,父亲让佣人收拾房子,把所有属于母亲但没被带走的物件都烧了。在后院烧的,谢枝雪还记得那时候父亲拦着他不让他靠近。
“吱吱,你记着,以后你只有爸爸,你要是再想着妈妈,爸爸也不要你了。”
后来,谢枝雪想要离开谢家了。但他刻意拖了几天,想再见回国的母亲一面。
但那位他曾经叫了无数声妈妈、前些年也断断续续通过网络在见面的“母亲”,直接略过了他抱住了另一个人。
不可能不失落,但也没什么可怨怪的。
谢枝雪离开谢家前,看着隐有和好趋势的谢家父母,觉得有些奇妙。
谢家父母因谢枝雪而矛盾横生、分崩离析,又在多年后因谢闻笛而矛盾立消、和好如初。
问题从不在谢枝雪或是谢闻笛身上,谢家的事还当真与血缘关系不大。
不过是因为谢枝雪在他们眼里是失败的“污点”,为了不让这个污点归因到自己华丽的履历中,夫妻俩才互相推卸指责。然而多年后,他们知道原来这个污点并非亲生,而真正的亲生儿子长成了他们理想中的模样,一瞬间两人之间的矛盾似乎就没有了,又能做夫妻了。
但凡当初回到谢家的谢闻笛不是健康阳光、能歌善舞、智商情商都很不错、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好人家悉心养出来的小少爷,谢家父母也都不会那么在意这个“亲生儿子”。
谢枝雪看得出来这一点,在谢家住了多年的虞与周也看得出来,谢闻笛回到谢家后这些年也大概是明白过来了。
过去的那些事混乱冗长,梦境中最后只余离开谢家那天的画面。
谢枝雪还记得那天他带着行李、走出谢家的大门,后面不远处谢母揽着谢闻笛,谢父怒气冲冲吼着:“行,你翅膀硬了,要走是吧!滚了之后就别再回来!死在外面也没人给你收尸!就当我谢家这些年养了个白眼狼!你谢枝雪和谢家再没关系!”
谢枝雪没后悔过离开谢家,只是有些遗憾当初离开时少带了一个东西。
谢家奶奶在谢枝雪六岁那年去世,她在世时很疼爱这个孙子,会告诉他虽然身体弱但人生在世仍然能做很多事,会教他画画、陪着他像个小孩一样席地而坐。
谢枝雪六岁的生日是奶奶陪他过的最后一个生日,那次谢家奶奶送了一块怀表给他做生日礼物,上面还有祖孙俩的合照。
谢枝雪离开谢家前,本来是想带走那块怀表的。但从前明明一直好好收着的东西就是莫名找不到了,他怎么找都没能找到,只能遗憾作罢。
那时候,谢枝雪甚至想过……是不是奶奶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他不是亲孙子,所以连怀表也收回去了。
……
谢枝雪蹙着眉侧了侧身,摇椅随之也微微晃动,但谢枝雪仍然没醒。
先前谢枝雪离开大厅时,裴珩玉就有些想要跟出来,但又怕做得太明显让谢枝雪不悦,而且他也不知道跟出来了、在镜头前能说点什么,所以还是隐忍不动。
直到厨房那边说马上开饭了,裴珩玉才赶在谢闻笛和方孟之前站起了身:“我去叫谢枝雪吃饭。”
施施然来到露台,裴珩玉轻声喊了谢枝雪的名字,没得到回应,他便将手脚都放得更轻了。走近了之后,见谢枝雪是睡着了,裴珩玉不禁扬了扬唇,又有些担心谢枝雪这样睡觉会着凉。
正想要将人叫醒,裴珩玉就骤然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从谢枝雪眼尾滑出,接着又是一滴……
裴珩玉一惊,顿时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第12章
裴珩玉的突然到来并没有吵醒谢枝雪,他阖眼睡着,眼泪仍然安静地从眼尾沁出。
半梦半醒间,谢枝雪听见奶奶柔和慈爱地笑着哄他:“唉哟,什么事把我们吱吱给弄哭啦?是不是刚刚吃的药太苦啦?来,奶奶悄悄给我们宝贝吱吱带了糖,吃了糖就不哭啦,好不好?”
年幼时的谢枝雪是很好哄的,只需要一颗其实他并不怎么偏好的糖果,就可以乖乖听话吃下一堆他格外排斥厌恶的苦涩药丸,或是一整碗漆黑难闻的中药。
后来谢家奶奶离世,谢家父母都很不喜哄人,也不喜欢看见谢枝雪被人哄着才肯吃药的模样,所以谢枝雪学会了自己给自己藏糖果、在吃了药之后拿出一颗糖奖励也是补偿自己。
如今在梦中,又一次听到奶奶用糖哄他,谢枝雪只觉得难过。
他吃不到那颗糖,也很清楚奶奶已经不在了,即使他明明还陷在睡梦中。
眼尾有柔软的纸巾擦过,这个动静惊醒了本就半梦半醒的谢枝雪。他骤然睁眼,漂亮清凌的一双眼里还含着水雾,眼尾微微带了红,神色间有些迷茫受惊。
……像极了深深丛林中迷路的柔软小动物。手里正拿着纸巾、俯下身轻轻擦拭谢枝雪眼尾泪水的裴珩玉如是想着。
而在暖色微暗的灯光下,看清眼前的人是裴珩玉……因为裴珩玉是站着的、所以这会儿甚至是有些居高临下的相对着,谢枝雪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些不大好的回忆。
于是他骤然挥开了裴珩玉的手,开口时语气并不温和友善,甚至有些戒备:“你做什么?”
手被打开了,裴珩玉才惊醒似的回神……他也想问自己一句,他这是在做什么?!
刚刚看见谢枝雪掉眼泪,裴珩玉一时间手足无措,再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经不自觉拿了纸巾,下意识地就想要擦去谢枝雪的眼泪,然后他这冒犯过界的行径就把谢枝雪惊醒了。
这会儿对上谢枝雪难掩戒备的目光,裴珩玉默了默,面上瞧着还算镇定,但实际上他的大脑中思绪正在疯狂运动。
怎么办怎么解释有没有什么说出来比较靠谱的理由可以解释他刚刚的举动而且不让谢枝雪认为他是不要脸的混蛋想趁着人家睡着了搞不清楚身份没有边界地故意亲近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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