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年级,不就做三个月就要去读大学?」阿耀一脸嫌弃。
「我没有要读下去。」
「为什么?」
阿耀去过正阳学校几次,知道眼前阴鬱的少年和那个考不上学校的天兵不一样,学校大门红榜贴满叶同学的名字,从南到北,网罗全国前五大志愿的名校科系。
叶同学听了阿耀的提问,正色回应:「我没有钱。」
叶同学会来唸学费不便宜的东华高商,是因为学校提供住宿和生活费,他帮学校衝出红榜,也就完满达成任务。
叶同学说,要不是政府规定十二年国教,他早在国中毕业就出来讨生活。
「叶同学……我可以叫你司晨吗?」金昌和气地问,阿耀预见他们老闆又要多管间事,「你讨厌学校吗?」
叶同学穿着制服来面试,白衬衫洗得乾净,可见他很珍惜「学生」这个身分。
「就算生活艰难,你也不用逼自己去讨厌学生的身分。没有家人可以支持你读书,不是你的错。」
叶同学大概没想到来面试打工会碰到像辅导老师的老闆,眼神瞥向阿耀,投以求救的眼神。
「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阿耀也不想听金昌开导年轻人,第一次见面就想照顾人家长大,正常人都会吓到。
「今天。」
「等一下我拿制服给你,我先教你怎么洗菜。」
「有算时薪吗?」
「有,从你来面试开始算,劳健保也都有。」
「谢谢耀哥!」叶同学绽开笑容,看来真的很想要赚钱。
「他才是老闆,而且我……算了。」阿耀放弃纠正叶同学的称呼,看向金昌,「老闆,就这个。」
「阿耀,又要劳烦你照顾了。」
阿耀虽然跟金昌抱怨带新人很麻烦,但这本是店长职责所在,没得推拖。
还有他就算不想承认,就像他儿子说的:爸和妈妈一样,都喜欢小孩子。
叶同学录取后一个礼拜,阿耀变得轻松许多。
他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关门有加钱),手脚很俐落、打扫很细心,还有一个功能,就是拖住正阳那个天兵。
正阳:晨晨~你看我把抹布打成蝴蝶结。
叶同学:看到了(敷衍)。
正阳:我有没有很厉害~
叶同学:我们阳阳最棒了(敷衍)。
真店长小茹回来巡店,正好碰见叶同学用外语招待外国客人,嘖了好几声,直说被他们捡到宝贝。
而且叶同学自愿排最后一班休息,让阿耀更是另眼相看。
「我不饿,大家先吃。」
阿耀带着两份餐点来到休息室,松开领扣的叶同学看见他,客气地喊了声「耀哥」。
「嗯。」阿耀虽然觉得这小子不错,但就是太能干了,不太可能只作烧烤店工读生,应该不会待太久。
「耀哥,我以后能不能都排这个时间休息?」
「为什么?」
「我想看电视。」叶同学脸上藏不住兴奋的期待,让他看起来比较像个十八岁少年,「今天是花若离枝的首播,何亮东主演的新戏。」
阿耀不知道这件事,谁教他儿子已经失联快一个月。
「你喜欢看连续剧?」
「我喜欢何亮东。」
阿耀小心观察叶同学,应该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失联一个月不肖子的父亲。
叶同学告诉阿耀,他国中有一阵子,记者报导监狱集体感染皮肤病的新闻。本来只是监狱高层爆料内斗的小事,但传来传去之后,却变成去监狱的人都会得到皮肤病,发臭发烂。
这让每个礼拜都得去监狱探视父亲的叶司晨变成同学排挤的对象。
他本来想说烂命一条,不如死了算了,这个时候,何亮东却跑去监狱巡回演出。同学们反而过来问他:吶吶,你有遇到何亮东吗?
「我哥说,本人比电视上更帅。」叶同学慎重向阿耀分享情报。
「你哥?不是你爸吗?」
「我爸已经吸毒吸到脑子坏了,认不得人。我哥还不算太严重。」
「你家人怎么都在监狱?」
叶同学正坐起身:「我得努力多赚点钱,出来给他们吃猪脚麵线!」
阿耀也看过不少这种家庭变种,生得好像很聪明,但骨子里是傻的,为了家人,不惜把自己屁股卖了。
「耀哥、耀哥,要开始了。」叶同学拉住阿耀衣角,阿耀皱起眉,这是要他一起看的意思吗?
主题曲悠扬响起,古老斑驳的中式大宅院映入眼前,落英繽纷,画面从远方拉近,往屋簷下的白衫青年特写镜头。青年回眸而来,垂着一双饱含风霜的漂亮眸子,墨字在画面左上角落款──主演何亮东。
阿耀定定看着萤幕,明明是他儿子,但看起来又不像他儿子。他看过儿子以往的作品,没有这种矛盾感觉。
「何亮东不是男主角,是主角。」
叶同学不像平常寡言,变得很多话,努力向阿耀推销何亮东,就是一个粉丝。
「这是本土电视台成立三十年特别製作的歷史大戏,网罗四散海外的着名演员担纲演出,开播一年前就开始宣传,不是普通的八点档。」
阿耀没在看电视,对连续剧只有婆妈看的肤浅印象。
「何亮东说过,他偏爱喜剧。出道至今,他也只演过结局大团圆的欢乐片,但花若离枝的原着失去家族、失去故土,只有无法挽回的绝望。」
「你连原着都看过了?」
「何亮东在开拍前把原着整本背起来,我只是看过而已。」叶同学以为这是粉丝的基本功,「我无法理解,以为他要放弃原本的戏路,直到看了何亮东的访谈才明白他想做什么。」
何亮东在新戏记者会上,朗朗笑道:我会尽其所能。
演员就算再红再大牌,进到摄影棚里,还是要照着剧本演出,角色应该笑就笑,委屈就落泪,不再存有演员个人意志。
但何亮东身为主演的漂亮戏偶,却说不想要如此结局。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接演这齣戏,就是为了要扭转悲剧。」
阿耀深夜回到家,想着三十年前、十年前还在现在的烦心事,心乱如麻,也就没注意没开灯的屋子躺着一个人,直接踩上一团软肉,发出虚弱的呜鸣。
阿耀赶紧打开灯:「亮亮?」
何亮东一手捂着吃痛的肚皮,眼皮要睁不开,只是往阿耀的方向滚过半圈。
何亮东撑着熬夜过度的最后一份意识,微声向阿耀道歉:「对不起,让爸久等了……」
阿耀等了一个多月,而儿子等他近二十年,他实在没发脾气的资格。
阿耀低身抚着儿子憔悴许多的容顏,然后把人半抱进怀中。
「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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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贝不在、坏蛋现身,让耀爸一整个月都很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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