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西斯不断翻着身,他逼着自己,背些什么东西,量子理论、牛顿定律,甚至背起诗词,但那些都没有用,他嘴里唸着那些,可脑中却不断想起他的男孩。他的体温,他的微笑,他熟睡后浅得彷彿没有的呼吸。
唸到最后,他的嘴中吐出的是男孩的名字。
柯斯莫、柯斯莫……快到清晨时,尤里西斯才终于睡着,可那是个不安稳的睡眠,他做了梦。
梦里,他的男孩面无表情、冷漠的看着他,说,「爸爸,我讨厌你。」
***
尤里西斯醒来时发现时间不太对,他看向时鐘,居然已经快到中午,在昨天夜里反覆不得安眠,可一旦睡着了,时间又是如此仓促的消逝,可就算睡了一觉,过了一夜,他还是搞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晚了。而在以往只要到早上了,柯斯莫都会来叫他,但今天却没有,察觉到这点,他突然觉得不安起来。
他曾经也经歷过青少年时期,曾经也有过对父母感到不满或是心情不好而不愿跟父母说话的时候,尤里西斯想,柯斯莫现在是不是就像他过去那样?那是很难诉说的时候,他还很年轻,十三四岁,头脑聪明,总是受到眾人的注目与讚扬,他享受着那些,却也在很多时候疑惑着许多东西,他正在成长,感受到很多从前没感受到的东西,在兴奋的同时却也充满着疑惑。
而一旦他感受到疑惑却又找不到答案时,他的情绪会难以控制的起伏不安起来,那时他会做出许多自己在之后都不明白干嘛做的蠢事情。
青春期对心理產生的影响与矛盾很难对别人说,尤里西斯想起过去闹着彆扭不肯对父母、朋友说出真心话的模样套在柯斯莫身上,他光意识到这点,就觉得沮丧头疼起来;他虽然并不是个好父亲,但也知道什么叫做青少年的叛逆期,他会不会让柯斯莫提早迎来这个时候?
而柯斯莫开始不跟他沟通,不听他说话,不叫他爸爸……那他该怎么处理?尤里西斯在这时反而烦恼起些他平常没烦恼过的事,与昨天那些事情无关的,但还是与他的男孩切身有关的。
想着这些,他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很不想动,然后他想着柯斯莫,想到最后,他想起梦中的情境,想起他的男孩那样冷漠的神情,说出来的话,老天爷,一想到柯斯莫说讨厌他,他这个父亲就觉得绝望无比,这比他知道自己变成透明的还让人忧愁。
一想起自己还是透明这件事情,尤里西斯就禁不住抬起手,把手伸到阳光下,他常常这样做,每天只要想到就会这么做一次。而他发现,在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出现在阳光下,他可以感受到阳光洒在手上的温度,温暖而舒服,但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的躺在那儿,看着尘埃跟阳光飘动在空中,脑中除了柯斯莫的事情外什么也塞不下,尤里西斯不停的想着,直到再也躺不下去为止。
一向冷静、理智看待事物的透明科学家在此时什么冷静、理智都被丢光了,在发现自己再这样躺下去,一天就要没了,而且他也总不能一直躺在那边不动。他有实验要做,他最近找到一个新的方法,似乎有可能让他变回不透明的,但他还需要一再的实验跟测试,而他同样也得面对柯斯莫,他得跟他谈谈,他得……不行,一想到要面对柯斯莫,尤里西斯又觉得头疼起来。
他烦躁的决定去洗个晨澡,好吧,那不算晨澡了,总之他得去冲个冷水什么的。
而就在他浑身赤裸的踏下床时,他的房门也被敲响。
「爸爸,要中午了,你起床了吗?」在同时,柯斯莫也推开门进来,男孩才开门就慌张的关起门:「抱歉。」
尤里西斯瞪着那关起来的门,突然对那句抱歉觉得很不舒服。
在那一瞬间,尤里西斯做出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何要做的事情,他没有穿上衣服,反而拉开门追了出去,柯斯莫还站在那儿,他的男孩满脸通红,正准备要离去,一见到父亲出来,就呆立在原地。
柯斯莫呆愣的看着父亲那唯一看得到的地方──要不他也不知道要看哪才好了:「爸、爸爸?」
「为什么?」尤里西斯一把抓住他的男孩,胸中不知道涌起的是什么,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烦燥过。
「什么为什么?」柯斯莫不解,他感受到父亲的情绪,显得不安而害怕起来,男孩捲缩了一下,动了动手,却发现自己挣不开,而眼前那粗壮的阳具正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抖动着,他尷尬的别过头,囁嚅道:「爸爸……你的衣服……」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尤里西斯发现自己更不开心了,因为柯斯莫的挣扎,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害怕,因为从昨天到现在,一切都不太对劲,他没注意到男孩说了什么。只知道他想要表现的像个成熟且理智,像个可以引领孩子、让孩子感到安心的好父亲,但他此刻却做不到。
他一把抱起孩子,逼得柯斯莫不得不看着他。「你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跟我说抱歉?」
柯斯莫傻住了,他不懂父亲在说什么,他只是因为没想到开门会见到裸体的父亲……好吧,虽然裸的只有那一小块,但打开门撞见人的裸体,难道不该说声不好意思吗?虽然他们之间是父子,也没少见过彼此的身体,可那句话真的只是脱口而出罢了。为什么这样爸爸要生气?为什么昨天之前他们相处的还那么愉快、似乎总能理解彼此的心意,但才过了这一天后,他们却变成这样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茫然的摇着头,同时心跳得飞快,父亲的身体正贴着自己,那味道是那么熟悉、让人眷恋,明明才分别一夜,他却发现自己此刻十分怀念父亲的体温,父亲的怀抱,柯斯莫小心翼翼的把手环住父亲的肩膀,发现他没拒绝自己,又觉得开心起来。
他们就这样抱着彼此,尤里西斯在等待柯斯莫的答案,而柯斯莫则希望这怀抱能永远下去,管他什么抱歉?管他些什么……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爸爸,你怎么了?」迟疑好一会,发现父亲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也无法搞懂他想说什么的柯斯莫战战兢兢的问着。
尤里西斯看着柯斯莫,男孩脸上的表情十分明白的告诉着他,他的不解、害怕、慌张,而他跟柯斯莫一样的,他不解,害怕,慌张,这一切真的是……太不对劲了。
柯斯莫很紧张,可尤里西斯自己也是,他张开嘴,几次想说出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终他摇了摇头,放下男孩,低嚅了声:「柯斯莫,抱歉。我……睡迷糊了,我去冲个澡。」
尤里西斯说毕,有些手足无措的走回房内,他在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是透明的,无比的庆幸。
柯斯莫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明所以,觉得自己什么也搞不清楚,他听见浴室传来水声,他想着刚刚父亲的举动,突然有一把火涌上心头,那是他不明白的愤怒,而且难以熄灭,,头一次,男孩这么气父亲。
「爸爸是笨蛋。」科斯莫气呼呼的骂了一句,恨恨的剁了脚,转身就奔向厨房去。
***
尤里西斯在冲澡时悔恨的想打自己一顿,他刚刚到底在干嘛呢?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情──他似乎吓到柯斯莫了,他想自己脑筋一定出了些什么问题,等会出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事情才不过发生一天多而已,怎么什么都不对呢?他在水花下不断的深呼吸着,跟自己说,尤里西斯冷静点、冷静些,你是个父亲,你得正常一点,你要跟孩子好好沟通、别想些奇怪的事情,拿出你从前在研究所管理下属时的冷静、拿出你在研究时的头脑……这样的催眠似乎很有用,起码他在踏出浴室时正常多了。
尤里西斯穿上衣服,擦乾头发,在踏出房门前再跟自己说了一次:「正常一点。尤里西斯。」
虽然,他知道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回归正常了。
到了餐厅,他佯装自然的跟柯斯莫道声早安,可男孩只是冷淡的说:「已经中午了,爸爸。」
柯斯莫似乎有些生气,他看也不看尤里西斯,只是不断的在忙着挑菜弄锅子上的东西。
「嗯,今天睡得比较晚。柯斯莫,刚刚我……」尤里西斯试图想说些什么,他想,总得自己先开口:「抱歉,我……」
「你现在终于清醒了吗?」不等尤里西斯说完,柯斯莫立刻打断他的话,然后转过来放了一大盆沙拉在他面前:「这是『早餐』,爸爸。早上多吃些蔬果听说可以让头脑更清晰呢。」
「柯斯莫,等等,这些太多了点吧?」尤里西斯看着眼前一大「盆」的生菜沙拉,发现里头绝大部分都是他不喜欢的东西,这种东西不该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这是一般人该吃的量。」柯斯莫冷淡的回答,他的位置上有一盆同样的菜,他还端上了土司与煎蛋放到父亲面前:「你也吃得完的,爸爸。」
「……柯斯莫,你在不开心?」看着柯斯莫的态度,尤里西斯发现他好像得吃完这「盆」菜了。
「我没有。」男孩说,哼了声,然后将蔬果汁重重的放到父亲面前。
「孩子,别这样……」尤里西斯头疼起来,他想要好好说话,却发现自己乖巧的孩子居然不给自己说话的馀地,而且那杯果汁是怎么回事?他闻到浓厚的番茄味道,老天爷,他最怕这种东西了。「我们得谈谈,柯斯莫,你先听我说……」
「我怎么样了?」柯斯莫嘟起嘴,坐到位置上,他动起叉子,专注的看着他那盆沙拉,却半口也没动,他不断的戳着菜,话突然就冒了出来:「我一早起床,发现爸爸还在睡,所以不打算吵你,认真的做料理等你到中午,最后不得不去看你到底起床了没,我一开门想说看见你没穿衣服,礼貌的退了出去,却被你问了些怪问题,然后你又不理我的问题,就这样把我丢下……然后你来了,你问我在不开心吗?喔,爸爸,我没有不开心,一点也没有。昨天下午你教我自慰之后,埃弗里医生来之后,我一直都很开心呢。」
「等、等下,柯斯莫……」
「我才没有不开心,你昨天说不跟我一块睡,我昨天说你不关心我,你也没多说什么,这些都没有让我不开心。」柯斯莫劈哩啪啦的一口气说完了一串话,口气是那么冷静,可表情却像快哭出来般,他站了起来,依旧没看自己的父亲一眼:「我吃饱了。」
「柯斯莫!」尤里西斯彻底傻了,他想,我的孩子是怎么了?这个不是我的柯斯莫,不,这的确是,但是──他站了起来,想拉住男孩,想要跟他好好说话,可男孩就像隻逃跑的兔子一般快速的闪开来。
「爸爸,在你没吃完那些东西之前,我都不跟你讲话了。」柯斯莫说,然后跑了出去,他边跑还边喊着:「不准倒掉!我可以看监视器录像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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