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汉篇-台北2025年11月中
「待在战区生活真是他妈的刺激。」
以上短短一句话为王建汉展开公寓顶楼新生活一个礼拜后的心得总结。建汉原本打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后就出发去找女朋友的,但现实的恶劣情况却容不得他如此天真。
大厦顶楼坐落着违法的三间铁皮加盖及一个共用的独立卫浴,与建汉及肥龙王当邻居的是一个在补习班教课的美国人和一对同在国北大唸书的大学情侣,天天跑夜店的美国人在八中月就搭乘撤侨的班机离开了,小情侣的女方在外县市过暑假人不在台北……男的名叫洛威杰,建汉与肥龙王都叫他杰哥。
「杰哥上个礼拜开始打仗时就跑了,说要去南方的难民营。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肥龙王在建汉刚回到顶楼故居问起时回答。后来肥龙王又说了很多建汉不在时发生的事情。
根据他的说法,松山区一带的居民一直到总统死掉才开始觉得大事不妙,当时一阵採购狂热在市内蔓延,直到戒严令颁布之后有军人封锁卖场、区公所开始发配口粮时才停止……但依然止不住遍地的人心惶惶。
「民权桥与麦帅桥被炸掉真是吓了所有人一跳,自那一夜起松山机场那边就不太平静,一大堆军人堵在民权东路那边吵架,好像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机场就禁止所有人员出入了……包括在外面出任务的军人。」
建汉踢了踢堆了好几座小山的罐头食品跟零食饼乾:「那这些?」
肥龙王得意的笑了笑:「是杰哥先发现的……他说守在对面全联门口的阿兵哥不见了,我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我跟他抓了一大堆购物袋就往楼下衝,一进全联你猜怎么着?一个人也没有!当时我跟杰哥就是他妈的全联先生,整个卖场的东西都是我们的!每次想起来都很爽!」
「后来呢?」建汉笑着问。
「一直到我们的第三趟才开始有其他人去搬东西,第四趟时就开始有人打架了……我看一堆家庭主妇都争抢着那些肉品跟蔬菜就觉得很想笑,第五趟时就没什么吃的东西可以搬了……我们后来又跑到民生东路的全联跟延寿街的顶好去,结果到处都打成一团……还有人开始在街上抢别人东西…操!真的很夸张!最后我们跑去家乐福三民店时发现军人又接管了卖场,一堆阿兵哥在卡车上上下下的……通通不用争,都是军方的!」
建杰仔细审视了肥龙王与杰哥的丰硕战果……眾多不需烹飪能直接食用的物资省着点吃至少能过大半年。另一方面,肥龙王这边除了有食品储备以外……他与建汉不需要瓦斯炉依然能煮饭吃熟食,因为他们有电磁炉,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电。
眾多的太阳能板安装在顶楼平台上……那是建汉与肥龙王在大三那一年自主安装的,那时候他们已经打算大学毕业后继续留在台北生活了,但真的砸重本安装太阳能板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与房东为了电费的问题吵了两年;肥龙王是那种就算春天也要吹冷气的人种,体重破百的胖子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让原本包水电的房东在他们大二时更改租约,向他们收电费。天大地大,房东最大,最后他们于大三时向房东达成的协议是顶楼电力的部分他们俩『自己来』:包含另外两户的房租每个月折原价一千五百元(收电费以前),条件是建汉与肥龙王之后搬离开时整套生电设备不能带走。一次满足三户的生电量是很可观的,但肥龙王托他那在顶晶科工作的叔叔『研究』过了,成功走了管道缔造了顶楼的生电杰作,建汉他们俩仔细算过了……另外两户的租客每个月各向他俩付五百元电费,他们再过两年就能打安装的低廉费用,而且还有赚头。
现在没邻居收电费了,但这套生电系统在这座断电的城市里仍显得至高无上的重要,他们因此能煮泡麵、煮开水、玩电脑、看电视、玩电视游乐器、听音乐、给手机充电,最重要的是肥龙王能继续吹他妈的冷气(他还想办法降低了冷气外排的音量)。但爽要低调的道理肥龙王是很明白的,因此他告诉王建汉新生活的规矩……一天24小时,不能开电灯。
「我们生在这鬼城市的『绿洲』里,应当知足。」
肥龙王是这么说的,王建汉举双手赞成。
回到王建汉重新出现在楼顶的那天,整个松山区都震盪了起来。唐上校的叛军对机场的猛攻持续了三天,肥龙王与建汉的『第十六楼公寓』就像整个战火的实景看台,他们用手机镜头录下了每个重大的攻坚行动……包括撤离日当夜的直升机空降作战,第二批「契努克」直昇机被红隼击落了两架,不知道死了多少权贵人士在上面。真正的决定性攻势是第三天于抚远街侧的围墙发动的,叛军炸毁了围墙让几辆悍马车衝进去……他们没急着攻击松指部,而是打破了机场北面的戒备线让更多叛军打进去。当松山机场内部开始受到来自公馆山军事阵地的砲击时,建汉就知道战事即将结束了……千人多的殿后部队投降,李中将赫然在这批俘虏名单之内。
河滨公园因为战火而被彻底摧毁,中山国中与民族国小一带也引发了火灾,但真正惨烈的是松山发电所一带的大火延烧至三民圆环附近,西松高中一带皆成了废墟,没有消防车及消防员…自救系统瘫痪的都市让延烧大火直至下大雨后才止灭。在大火熄灭之前叛军彼此之间又发生了内鬨衝突,大大小小的枪战从松山区追打到了大安区和中山区内,直到接近11月中整场丑陋的延长加赛才逐渐平息。
打仗时的台北街头是很可怕的,机场沦陷后叛军针对松山区的居民进行了持续三天的『徵收行动』,名义上是要缉拿政府方的逃兵与间谍,事实上就是搬光民宅里一切能够吃的东西(无论屋子里有人没人),所有物资通通往台北田径场运……那是他们新建的军事总部。肥龙王与王建汉堵上铁门,将屋顶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收进屋子里,成功避过了两次敲击铁门来进行『徵收』的军人……这就是住在顶楼加盖的好处:有常识的人不会坚定的认为屋顶会囤些什么好东西。但建汉他们底下的住户就没那么幸运了,不理不应仍是会被撞开铁门…凄厉的叫声偶尔还会伴随几声枪响,这就是在战区生活的常景。
屋顶两人的无声生活持续了一个多礼拜,军人后来才开始比较少出现在三民圆环这一带。被洗劫一空的居民开始集体逃离松山区,他们如同包围战前期及火烧房时就决定离开的市民一样成为难民;成群结队的前往西南方传闻中的难民营。当松山区开始有人烟罕至的跡象之后,一种新的情况接踵而来;许多出血症患者开始大量往松山区移动,他们有的是被家人赶出家门…有的则是被难民营扔出来…也有可能是被军队给逼走。只求有个安身处的他们大多虚弱并且一无所有,肥龙王目前成天的消遣就是用高倍望远镜观察那些街头出血症人士的互动。
有时他会做实验,冒险下楼…在街头显眼处摆放一个打开的肉罐头……单纯是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有时候发现的人会展露出真切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现,有时候则会引发争抢……无论哪一种情况肥龙王都会把它录下来。
「老弟……等到出血症疫情退了,我不但会出书,还会製作纪录片。我这里囤积的眾多『素材』可是真材实料的,相信外国媒体一定肯开出数字漂亮的支票……到时一定有你的份,好好祈祷我们平安活下来吧。」肥龙王总是这么说,而建汉也相信他会成功的。
前提是他们俩顺利地渡过此劫。
有一次肥龙王外出放罐头时被出血症病患追逐,那个人之前吃过罐头后在废墟里蹲了三天,只为了等待不知名的天使再次出现,对方在看到肥龙王气喘吁吁地登场后就拿了根木棒从阴影处衝出来。
他不是要答谢,而是要打劫。
「交出你所有的东西!」他大吼。
这就是在战区生活他妈刺激的地方。
某方面来说那些第三阶段的患者比叛军们更致命,他们只要用沾了血的手往你脸上一抹,不用子弹也不用使刀子捅向你的脏器……你就能加入他们体验慢性死亡的旅程。肥龙王在惊慌之馀十分不智的往自己藏身的大楼跑去,他操着不知哪来的神力一连跑了十四楼往楼顶衝去。一边怪叫一边拿木棍追赶胖子的血人在十五楼的玄关处停下,因为有人正拿着手枪在那里等他。
「我会开枪。」王建汉平静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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