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连续三四天都是多云转小雨,偶尔出一下太阳,又很快隐进乌云里。但仍是闷热的,带着令人焦躁的潮湿。
阮醉筠越发睡不好。屋里返潮,被褥换洗了晒不干,新的刚铺上就不干燥了——以至于有天晚饭后她洗澡,照镜子时发现背后起了点儿湿疹。
医生说是因为她精神紧张、压力太大,又总是失眠,加上环境气候也不太好。周莲跟她一起从医院回来,关门时低低咒骂了一句,“……还不如出太阳呢,热死我也认了,真烦人……”
阮醉筠低着头,从阳台看外面的天气——一点儿也不明朗,她不喜欢。夏天的话,要么就坦坦荡荡的炽热,要么就狂风骤雨的清爽。
真是人倒霉了,处处都难过。
她还吃着褪黑素,效果也不如最开始那么好了,经常十点准备睡,到凌晨才将将有困意。
她以前很喜欢白天在家看电视剧,傍晚不太热了出去遛一圈儿,现在则整天窝在房间里,除了漫无目地在网上看和诽谤案相关的新闻帖子,就是惶惶不可终日地做各种悲观臆想。
联系到的那些员工知道了这件事,能作证地去卢霜微博底下帮她说话了,评论发出去不到五分钟就被删除拉黑,私信更不用提——于是人人都劝她,说既然这事的热度已经降下去,就没必要再跟卢霜纠缠了,赶紧翻篇是最明智的选择。卢霜骗得了那些没跟她合作过的公司和圈外粉丝,可她人品是业内公知了,再翻车是早晚的事。总而言之一句话,斗不过就算了,卢霜迟早会有报应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话,古往今来无数人说,多少带着无奈和粉饰太平的意思,可遗千年的祸害照样那么多,卢霜一天不付出代价,阮醉筠当然就一天不甘心。
大多数时候,她是平静理性的,她会被其他事情和家人吸引去注意力,暂时忘记那些不好的东西。但是一到夜深人静,周遭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控制不住地去想,想那些人是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骂她的,想卢霜怎么颠倒黑白地泼她脏水——她在心里嘶吼,在脑子里想怎么一针见血的辩解回去。
幻想让她的大脑充血,却也让精神崩溃。漆黑的夜里,后悔和哀怨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她团团包裹——她始终无法释怀,她的心脏持续下坠。
跟自己和解,谈何容易。
阮醉筠甚至开始恨当初那个无知的自己,还有现在这个无能的自己。
……
贺滕常常来家里玩儿,大多数时候都吃了闭门羹——有时候阮醉筠在睡,有时候她去挂医院内科,或是抽空咨询小镇律所的律师。
维权,没那么容易的。没钱没势,那就注定是个漫长而琐碎的过程。
高考结束后的第六天,下午又开始下小雨。贺颂挂了通电话,站在自家阳台,看阮醉筠拎着一个白色袋子从楼下经过。
没打伞。
他转身冲下楼,跑的飞快,赶在阮醉筠关门的前一秒把胳膊卡进门缝里,“小筠姐……”
阮醉筠见是他,眼帘垂下去,也不说话,让他进来了。
贺颂就跟在她身后,关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一转身,看清阮醉筠手里的袋子了——十字标格外的显眼,一看就是中心医院的。
那天晚上两家聚在一起吃饭,他明明记得周阿姨说过,她睡眠恢复了,怎么现在又开始吃药了?
他看着她接一杯温水,就在客厅,然后去从袋子里挑了几个药瓶。
“周阿姨说你不能再吃那些药了。”是药三分毒,药不能解开心结,只能治标,吃再多也没用。
阮醉筠像没听见一样,往手心里又倒了两粒。
贺颂看不了她这样,她不好受,他心里像滴血一样——他绕过桌子,径直走到她面前,伸手拿走她手里和面前的药瓶。
“还给我。”女人面无表情,几天的情绪折磨,让她宛如半个行尸走肉。
贺颂置若罔闻,甚至后退一步,生怕阮醉筠去抢。
“你心里生病,又不是身上生病,这样没完没了的吃药,有用吗?”贺颂记得她刚回来那会儿,纵使事业失意,也比现在好太多,还带着一点儿大不了从头来过的朝气和希望,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心。
他看着阮醉筠,一字一句,“你心里难受,你跟我说。你恨谁,想骂谁,你发泄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
阮醉筠终于舍得抬眼看他,只不过这一眼,多少是漠然无波的。
“跟你说?”她眼里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讥讽,刺目极了,“用处不大,还不如那些药呢。”
真的没用,就算发泄出来又怎么样,他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小孩儿,能帮得了她什么?就算他想帮,那点儿微薄之力,她也不可能让他趟这趟浑水。
再说——
“你过来找我,你图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贺颂,算我求你,别再来了好吗,别再给我添乱了好吗?”说到最后,阮醉筠的声音微微拔高,脸上的烦躁显而易见。
说完,其实阮醉筠就有点儿后悔了——话说的太重了,她也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逼的受不了了,压抑的情绪似乎有了一个缺口,借着贺颂的畸形感情喷薄而发。
她其实不该迁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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